回去部落的時候,吳生終於知道了回鶻小女子的姓名,或許談不上姓名,只是一個音譯的稱呼,月朵。吳生把匕首交還給了月朵,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保有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月朵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了匕首,吳生心裡沒有什麼隔閡,雖然他今天救了對方。
不過事實再度證明,吳生小覷了這名回鶻少女的純粹,傍晚兩人坐在帳篷外,吃著今日的簡單食物時,月朵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張破弓,並及幾支箭矢,神色鄭重的遞給吳生,那雙流水般簡單的眸子裡盡是認真,就似在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
弓是小弓,弦已有些鬆動,也不知多久沒用過了,箭矢是骨質箭鏃,就這也不過寥寥四支。
接過熟悉而陌生的弓箭,吳生心頭思緒萬千,心潮湧動。不過他很快就釋然,眼前的回鶻少女,就是個為了保護僅有的羊群,敢不顧後果跟野狼以身相搏的傢伙,在她那顆簡單的小腦袋裡,怕是不會知道甚麼叫作思前想後,更不會知道甚麼叫恩將仇報,凡事憑好惡憑直覺,大抵就是她的行事準則,在這猶如世外桃源般的部落裡,她或許知道生活的艱辛與不易,但對人心險惡與爾虞我詐,明顯沒有多少概念,吳生在她眼中,或許就是一個忠誠可靠的奴僕,會跟她榮辱與共、不離不棄今日在見識到吳生有能力保護自己,而又有心思保護自己後,她便卸下了本就不多的心防。
撫摸著冰冷弓箭,吳生目視著天邊的斜陽,久久不曾言語。草原上夕陽更顯流光溢彩,在吳生眼中,失去群山陪襯的夕陽無疑有些孤獨落寞,那份氣質曠遠空寂,讓他不知所措。
這天夜裡,忽然風雨交加,那頂破小的帳篷搖搖欲墜,吳生不得不跟月朵跑出來,冒雨加固帳篷,兩人用彼此都不能聽得懂的語言,在風雨聲中大喊大叫、來回跑動。
協同工作並沒有語言的交流那麼困難,對於慣於勞作的人而言,尋常事務根本不必有多麼艱深的交流,簡單的手勢與示範,就足以解決一應困難。當然貽誤工期是不可避免的,在被淋成落湯雞後,帳篷終於不再漏風漏雨,而彼時東天已經有了曙光。
靠在木樁上喘息的時候,傷腿一陣陣生疼,吳生咬牙捂著傷口,周身的疲憊與溼衣的禁錮,讓他臉色分外蒼白。月朵蹲在吳生面前哇哩哇啦的一通比手劃腳,披散的溼發粘在臉上,讓她看起來跟小獸沒甚麼兩樣。
吳生最終放開了捂著傷口的手,讓月朵幫他查驗傷口,讓他意外的是,對方竟然是個處理傷口的好手,在帳篷裡奔進奔出數回,硬是幫他處理妥當了傷口。眼見月朵露出勝利的欣慰笑容,汗水與雨水交織在一起,模樣乾淨而單純,吳生不得不扭過頭看向另一邊。
吳生本以為月朵給他的待遇和信任,是難得一見的特例,然而事實卻告訴他,月朵並不是多麼離奇的少女,至少在這個草原上不是。
部落裡的朔方俘虜有二三十個,隨著日子逐漸流逝,吳生髮現他們大多跟回鶻人相處得不錯。回鶻人幾乎不對他們動手,雖然因為交流的不暢,常常哇哩哇啦的大叫,但隨著俘虜們對差事日益熟悉,哇哩哇啦的大叫漸漸變成了笑著拍肩。
吳生知道,這是因為沒有人試圖逃走。
換言之,欲逃者,為敵,迎來的必然是殘酷對待,合作者,為友,也會擁有不錯的待遇。
吳生髮現他漸漸被部落裡的回鶻人當成了自己人。
他是讀書人,並且心思活泛、頭腦靈光,很快就引起了部落首領的注意。起因是他發現月朵不會數數,清點羊群數量的方法是拿個繩索打結,已經能用回鶻語言跟月朵簡單交流的吳生,就教會了月朵數數。
有知識的人總是能受到重用,吳生很快成了部落首領面前的紅人,由此被部落所熟知,於是找上門來的人越來越多。草原人性情殘忍不假,但也單純,每回吳生幫了人,月朵總能得到不錯的答謝。
漸漸的,月朵放羊不用在草場邊緣,也不用再過食不果腹的生活,走在部落裡也會被人羨慕說她撿到了寶,這讓她天天都笑嘻嘻的看著吳生,就像看到金子一樣。
生活得到改善,並且愈發不被當作奴隸看的吳生,心裡並沒有半分喜悅。
因為他地位的日益不同,故此沒少為部落裡的唐人俘虜幫忙,這也讓他們的生活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好轉,於是在某次與人閒聊的過程中,他察覺到有人覺得眼下的生活也還不錯,開始安於現狀,不再如早先那般,日日唸叨想要東歸。
這一日,部落首領告訴吳生,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讓吳生真正成為“自家人”。
吳生感到事態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