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婢不解地眼神中,馮宛解釋道:“我累了,不想再與這院落裡的人牽扯了……待將軍得勝歸來,我再病好吧。”
卻是死心塌地地等著將軍了。
兩婢相視一笑,高興地應道:“夫人所言極是。”
兩婢把馮宛的意思一傳出去,北院馬上變得蕭條起來。嫋嫋升起的藥香,低著頭安靜來去的婢僕,無聲無息的院落,向所有人宣告著這北院的不吉。
接下來,都城連下了三場大雪,然後便是連續十來天的陰霾多風的天氣。
在這種氣侯中,貴族們便有馬車搭乘,也不願意走動的。於是,趙府外面車跡漸絕。
倒是東院裡,不時傳來尖哨的喝罵和叫嚷聲,有好幾次,馮宛還聽到婢女們攔住了前來訴苦的婢妾。至於趙俊,也是一連來了七八次,不過都是沒有與馮宛說一句話。有幾次他強闖進來,看到的也是臥塌不起,昏昏睡著的馮宛。
今天是大年三十。
趙俊站在馮宛的塌前,已經很久了。他低著頭,呆呆的,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好一會,他抿著唇向身後問道:“夫人這樣有多久了?”
一婢女應道:“一個月又十九天了。”
“一個月又十九天了?”趙俊重複了一遍,顫聲道:“大夫可有說什麼?”
“大夫說,夫人這是爐火剛熄,餘溫猶在時調養不當,以致舊病重燃,比之初病更加嚴重。”
趙俊的薄唇動了動。
他慢慢走到馮宛塌前。
在塌前坐下,他伸出手,想要撫上馮宛的臉,猶豫了半晌,卻又放下了。
好一會,他低低喚道:“宛娘?”
馮宛自是一動不動。
趙俊又喚道:“宛娘?”
一連喚了幾聲,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趙俊突然悲從中來。他伸手捂著臉,哽咽道:“宛娘,你不是這個樣子的……嫁我二載餘,你從來不曾生過病,怎的這一不舒服,便到了這個地步?”
知道有人來,馮宛總是會在臉上塗上厚厚的白粉,會敷上青黛。房中光線不夠,任何人陡然一看,便看到一張青中透白,毫無血色和生機的臉。此刻趙俊看到的也是如此。
他似乎是真傷心了,哽咽聲聲,好久都說不出來。
又過了一會,他哽咽聲稍平,再次低低說道:“宛娘,為夫不想你病,不想你這樣……宛娘,為夫有好多時候,都宿在你曾經居住的房間裡……宛娘,你起塌好不好?我,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此刻,他的說話聲倒有幾分幼稚,站在角落裡的婢女悄悄伸頭向他望了望,對上那指縫中溢位來的淚水,她暗暗想道:怪不得世人都說,男人很多時候都像個孩子。原以為趙家郎君這種薄情之人會是例外,沒有想到,他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這趙俊每次來,不管他如何要求,都會有兩個婢女守在馮宛房中,堅持不肯讓他與馮宛獨處。一次又一次後,趙俊也不再堅持了。到了今天,他這般失態時,都忘記了身邊還有人在窺視著。
淚水順著指縫慢慢流下,一滴又一滴。而躺在床上的馮宛,依然臉色青白,動也不動。
趙俊抬頭看了她一眼,慢慢止住了淚水。不再哽咽的他,似是有點失神。整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目光似是看向馮宛,也似是一片空洞。
……馮宛離開後,他感覺到最多的便是孤寂,徹底的孤寂。那個總是一聲不吭地站在他身後,對他溫柔,為他想好一切的人不在了,他會在一個個夜晚,突然發現天地雖大,卻只有自己一個人。
如果他仕途順利,春風得意,也許這種感覺還不是那麼強烈,可現在,他不如意,而這種不如意,卻偏偏映襯得以前的日子如同神仙般美好。所以,他看到臥床不起的馮宛,頓時大為失態,頓時有一種,自己將變得一無所有的恐慌!
這種感覺,這種失態,這種悲傷,前世的趙俊,直到了與陳雅成婚半年後才體會到。那半年,他在陛下面前是再三出錯,又接連兩次捲入了同僚們的黨派之爭中,成為他人陰謀下的一顆棋子。那時的他,雖然只是被陛下貶了一階,由陛下信任的核心權臣中的五人之一,落到了外圍。可他和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他已是前程無幾。
這個時候,陳雅的公主身份,已解決不了他的任何難題。他需要的是馮宛,需要的是有政治智慧,能夠從細微處看端倪,能幫他提點,助他周旋,在他犯錯時及時補救的人。
可惜,馮宛早已在他的默許下,被他現在的妻子,大公主陳雅害死了!埋在遠方鄉下的她,屍骨都被蟲蟻噬咬得所剩無幾,又哪裡能從土裡爬出來助他一臂之力?
於是,那時候,他端著酒走入馮宛慣常居住的寢房,一邊喝著酒,一邊這般哽咽著。於是,他抱著雙臂,任由院落外陳雅的笑聲渾厚響亮,他自己卻是冷得全身發顫,只是感覺到,天地雖大,自己卻只是一人!
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在他還沒有完全明白她的重要,沒有感覺到她的珍貴時,被他害死了!
——這世間,唯一沒有賣的,便是後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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