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清輝、清風拂面,張大人、梁大人、高先生三人真是好興致啊……”林縛將三人迎上船來,故作糊塗的笑著說道,“船上也有好酒,朝天蕩裡波瀾不興,我讓人將桌子擺到甲板上來,如此好興致,總不介意多我一人吧?”
“哪裡是有什麼好興致哦?有酒菜快拿出來也好,我們肚子都餓癟了,”張玉伯與林縛說話隨便,看著尾艙二層艙室明窗有麗人倩影映來,又爽朗的朝林縛笑道,“要說好興致,你才是好興致,何時能吃上你與柳姑娘的喜酒?還是說就湊今日?”
林縛尚未娶妻,納柳月兒為妾不能公開舉宴,只能簡禮從便,擇日不如撞日,今夜這頓酒便算成親酒也無不可;張玉伯才有這樣的說笑。
林縛只是笑笑,說道:“少不得請你喝酒。”
林縛不能太輕慢了柳月兒。
即使不能公開請宴,也要請個媒婆說項、按八字挑選日子、彩禮備齊。
倒不是說林縛很贊同繁文縟禮,但是柳月兒是性子傳統的女人,行這些禮節就是給她尊重、給她安慰。更何況柳月兒父母兄嫂都陷在石樑縣裡音信未知,現在也不是說嫁娶之時。
張玉伯、梁文柏、高宗庭都飢腸漉漉,柳月兒在船上燒了幾樣小菜、溫了兩壺酒在甲板上擺了一桌簡席,林縛便陪他們吃喝起來。
船往朝天驛回航,林縛又使拿了些吃食送到岸上去給張、梁、高三人的隨從填肚子。
要不是洪澤浦亂事擾人,要不是北岸泥堤危如累卵,此時清風明月、船行水上當真是寫意。
“高先生看出這裡一處兇險,經高先生提起,我也嚇了一身冷汗……”張玉伯喝著酒,跟林縛說起來他與梁文伯為何與高宗庭遇到來河灘外側的泥堤,他指著遠處泥堤的蜿蜒黑影,說道,“我們走了三四里地,所看到的泥堤都單薄得很,此時朝天蕩水勢尚不大,有些堤壩內側就有滲水,要是到汛季,洪峰湧來,這些個泥堤一衝就垮,到時要出大亂子的……”
“啊!”林縛故作驚訝的應了一聲,眼睛看著泥堤方向發愣。
林縛不想讓別人知道這處兇險是他跟高宗庭提出的,高宗庭怕也知道這邊的難處,才跟張玉伯、梁文柏這麼說,也許是高宗庭故意將張玉伯、梁文柏拉到泥堤來候他。
又側頭跟古棠知縣梁文柏說道,“梁大人,你當真要謝高先生啊。洪澤浦不起亂子,這邊也不會有大亂子。流民給大水衝了也就衝了,縣裡到時候邀請鄉紳勢族出資出糧撫卹災民就是。沖走些流民,也算是替府裡縣裡解壓。眼下的情勢可不同,江寧這邊一切以穩定為首要,諸位大人對此都有共識。真要讓這十幾二十萬流民都泡到水裡,再給大人沖走三五千人,屆時要安撫流民,李帥會怎麼想,我不知道;按察使司這邊多半是建議要砍掉一兩人的腦袋來安頓人心的。”
林縛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甚至可說是語帶威脅,梁文柏心裡惱恨,心想這豬倌狂士一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當真什麼話都敢說,要砍一兩人的腦袋,當然是要砍他梁文柏的腦袋。
林縛此時還是好脾氣,要能讓他任性妄為,他恨不得一刀將梁文柏剁成肉醬丟朝天蕩裡喂王八去,哪裡還怕得罪他?
梁文伯在古棠縣當了三年知縣,本人又是江寧新元縣人,怎麼可能對朝天澤北岸河灘地的兇險一無所知?他明知此地兇險,還任數十萬計的流民在此地聚居不加疏導,汛期到來,誰曉得會有多少生靈給捲入洪峰之中?
若是以最惡意的心思揣測梁文柏,他怕還就希望能有一場洪水將這十數萬流民一齊沖走,就不用他再擔心地方上的治安,不用再心煩安置流民之事,不用再心煩地方上計程車紳來遞狀紙。
梁文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在座他官職最高,資歷最老,但是高宗庭代表李卓、林縛代表顧悟塵,張玉伯是顧悟塵一系的,要說權勢,也說張玉伯比他稍差些。
蓋子現在給揭開,他想合都合不上去。日後河灘地真出了大亂子,他還想往天災頭上推也不可能。無論是李卓還是顧悟塵雖說未必能砍他的腦袋,從權立時將他身上的官袍子扒下來還是可以做到的。
梁文柏心裡惱恨,卻不得不站起來給高宗庭作揖施禮道謝:“多謝高先生慧眼,倘若釀成大禍,叫文柏如何面臨父老鄉親?如何對朝廷交待?”他比高宗庭、張玉伯、林縛都要年長許多,此時卻不得不放下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