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要是奢文莊果斷赴死,將鄂東大潰的責任承擔下來,葉濟羅榮為收攏人心,多半不會急於追究蘇庭瞻、奢淵急於北逃的罪責;至少不會在蘇庭瞻、奢淵還有一定自保能力之時,就下令襄陽兵馬截下他們。
“你希望我用此計?”林縛看著宋佳在晚霞下明亮而美麗的眼睛。
“不希望,”宋佳搖了搖頭,說道,“但有些話我不能不說……”
林縛愛憐的摸了摸宋佳的臉蛋,說道:“那就算了,給奢文莊送一杯鴆酒過去吧,我也不見他了。真要把假傳訊息出去,蘇庭瞻更有可能先一步斬殺奢淵在葉濟羅榮面前以證清白。我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會斬盡殺絕的人。閩北的形勢能越早安定下來越好,這片山河已經承受太多的傷害了……”
“閩北要是有人不願降,能夠讓他們有離開中原的機會嗎?”宋佳問道。
“你說你妹妹啊?”林縛問道,想到宋浮還有一女嫁給奢飛虎生有一子,笑道,“你不說,我都把這事給忘了,四五歲的孺子,又能知道什麼是國仇家恨?要不想走,留下來也無妨,他們又沒有欠下什麼血債,你懷疑我連容一個四五歲稚子的氣度都沒有?算了,我得空寫一封信給趙青山,叫他妥當處置這事。”
“我不是懷疑你,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宋佳說道。
“……”林縛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有些事看上去是身不由己。千百年來,有哪一回不是充滿血腥,而且習慣的力量常常都很強大,很難叫人違背。不過這些陋習、惡習,我不去改,難道指望別人去改?我不去改,這種事情遲早會輪到我的子孫頭上。這天下難道還真的有鐵打的江山不成?這次回去,我就把誅連這一套都給廢掉……”
“真的不見文莊公一面?”
“不見了,”林縛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可能以為這回真的把我看透了,但他怎麼可能把我看透?”
“是啊,他要是看透了你,怎麼會叫奢淵帶著族人跟著蘇庭瞻走?”宋佳幽嘆一聲。
奢飛虎、奢飛熊戰死之後,奢淵可以說是奢家最後的嫡系繼承人,但長期以來都在奢文莊身邊侍為親衛,並沒有完整意義上獨立指揮過一場戰事,所以林縛沒有讓高宗庭他們將奢淵以及大批隨奢淵沿漢水北逃的八姓族人列為必誅的戰犯。
當然奢淵及八姓親族在戰後會受到清算,會受到懲處,但絕大多數人沒有直接參與戰事,也沒有直接參與對浙閩及荊襄民眾的屠戮,性命還是無憂的,即使受苦役,也不會特別的嚴重。
林縛一笑,揮了揮手,說道:“我要去見宗庭他們,看看戰事發展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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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都將奢文莊忘掉,誰都不提奢文莊這一節。
中軍大帳裡忙碌依舊,林縛走進來,要大家各自忙手裡的事情,毋須行禮,走到沙盤之前,問傅清河、高宗庭、宋浮等人:“打到哪一步了?”地圖上標註眼花潦亂,叫人一時看不分明。
“荊州那邊暫時還沒有進一步的訊息傳來,畢竟離得遠,而蘇庭瞻有意獨逃,也會在石城有意拖延使訊息傳往荊州,我與宋公及宗庭認為,葉濟羅榮很可能這時還不知道鄂東大潰的訊息……”傅青河說道。
荊州在地圖上離黃陂直線也有四百多里地,更不要說兩地之間給山川湖沼阻隔。石城本是敵軍聯接東西兩岸的關鍵點。蘇庭瞻有意獨逃,他在石城自然會拖延叫葉濟羅榮知悉全貌的時機。
“荊州那邊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不大礙事,”林縛說道,“鄂東的情況如何?”
林縛才不管胡文穆的死活,左承幕站在一旁,也不吭聲:胡文穆守不住荊州,能怨得了誰?
“李白刀、趙豹率步騎四千餘眾,已到大洪山南麓盤坡,進入虎爪山與香山之間,”傅青河說道,“近十萬敵潰大多淹留於雲夢、竟陵之間。已斬獲敵將馬德魁、紀石本等人,孫季常尚在逃,無法確知敵蹤。由於蘇庭瞻、奢淵棄石城先逃,帶走敵軍在石城的大部分船隻,孟安蟬率敵騎已退到石城南境,但已不可能從石城渡河去漢水西岸,很可能會冒險從棗陽、樊城之間北逃——早在昨日清晨,子昂已叫劉振之率部往平林埠阻敵,最早會明天入夜之前,與敵在大洪山北麓的龍嘴山、黑石溝一線接戰。孫壯率部白河灘全殲樊城以東聚集的敵軍,但在陳芝虎有可能率部進入南陽的情況,已經沒有北奪新野的機會,孫壯應會派出一部兵馬,與劉振之匯合,攔截北逃敵騎……”
在漢水東岸,燕胡的嫡系兵馬主要就是孟安蟬所部兩萬騎兵。寧可暫時放過鍾嶸、羅獻成,也要重點圍殲孟安蟬所部。
林縛點點頭,以示瞭解,問道:“鳳山、鐵門山以及孝昌之敵呢?”
“陳韓三從鳳山潰走,還存有一定實力,避入插旗山,我已令岳峙率部追剿;另外,鄧愈率部已經前進到大窪山一線,據黃昏前傳訊,他離孝昌城還有六十里。估計他趕到孝昌城下,鍾嶸、王仙兒已棄孝昌北逃,”傅青河說道,“隨鍾嶸及王仙兒退到孝昌還有一萬五六千敵兵,可能會從隨州與禮山之間穿過逃往淮山北麓與羅獻成匯合。在孝昌北,子昂率兩旅兵馬守禮山,周同在隨州督戰,有六旅兵馬,隨州內城還有三千多殘寇未降,怕也沒有餘力在隨州與禮山之間設伏攔截鍾嶸……”
“叫子昂佔了棗陽派兵刺入淮山與桐柏山之間,叫羅獻成、鍾嶸進入淮山北脈沒有機會逃去南陽。”林縛說道。
“羅獻成不能進桐柏山,而從淮山往北,信陽府中間又橫著浩蕩淮水,叫羅獻成渡不過去,他走投無逃,真有可能會投董原。”高宗庭說道。
“董原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嗎,那些殘兵敗將叫他收去又何妨?咱們這回叫他連底、褲都輸乾淨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意思?”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替我補擬一道樞密院令,派人給董原送去:那些殘兵敗將他要收便收,但羅獻成、鍾嶸兩人的人頭,我一定要見到……”
左承幕聽了奇怪:羅獻成與鍾嶸匯合後,還有六七萬兵馬,他們北逃的道路給堵死,確實有投降董原乞命的可能——淮東此時不會稀罕羅獻成的投降,但貪心已起的董原必然會飢不擇食。
董原據淮西,這些年來用心打壓陶春、肖魁安,培植自己的嫡系。淮西十一萬兵馬,如今倒有六七萬人是他的嫡系,再叫董原收攏羅獻成、鍾嶸的降兵,兵力會再度劇增,林縛有什麼信心叫董原聽令乖乖的把羅獻成、鍾嶸二人的人頭獻過來?
雖說淮東此戰之後將佔據絕對的優勢,但畢竟還沒有代元自立。要是董原繞過樞密院,直接從永興帝那裡請一道赦免羅獻成、鍾嶸的上諭,林縛短時間裡也奈何不了他吧?林縛總不能這時候直接派兵去徵平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