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殿低垂的簾子後面,侍立在外面的幾個大臣能看見裡面來回走動的身影。
王樸抱拳道:“東北面遼西堡尚未建成,已遭契丹大軍圍困……另有兵曹司的人報樞密院,西北各族都出現在黃河附近,恐在密謀大事……”
裡面的身影是符金盞,她雙手抱在綬帶前面,眉頭皺著一言不發。旁邊的京娘剛剛還密奏了一個訊息:確定郭進在壽州招兵買馬,正在秘密準備。
這些事要是在平時都是急迫的大事,但現在金盞顧不得,她心裡最關心的、似乎是大夥兒都在場面上回避的事:李處耘的五萬大軍正在接近東京!
良久後,她才開口道:“王使君請到養德殿議事。”
“遵旨。”王樸的聲音道。
等到王樸從東殿書房那道門進養德殿時,見符金盞身邊就兩個人,一個宦官曹泰、一個京娘。
王樸抱左右看了一眼,抱拳道:“大皇后,風聞符家大郎進京了?”
符金盞皺眉道:“就算召昭序進京能有什麼用?一時間,他能在禁軍中有任何作用?”
王樸一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符金盞又把兩份奏章丟在桌案上,輕輕揚了一下下巴。曹泰便立刻走上前,默默地把東西傳遞到王樸手中。
王樸展開瀏覽了一遍,一份是魏仁浦的親筆,稟奏軍中無異動,一切遵樞密院令返京;一份李處耘的請功書,稟奏“河西軍”在豐安大敗党項諸部聯軍。
王樸看完立刻鞠躬道:“魏仁浦這封信發出時已經讓李處耘看過。”
“哦?”符金盞想了想,微微點頭。
王樸見狀,覺得大皇后已經想明白緣故了。李處耘回來的時間,幾乎是出征到西北的一倍,明顯有拖延,可以大膽料想李處耘早有猜忌,因此魏仁浦很難私自送信出軍營;且從書信的內容看,絲毫沒有說拖延的原因,所以魏仁浦的信是一份公信。
“李處耘的奏章,則非請功,而是告誡。”王樸又道。
金盞聽罷冷冷道:“據報羅延環私下見過左攸,又派人出了東京,不是與他那好友李處耘內外私|通是什麼?!李處耘已經知道官家昏迷臥床,許久不視朝了。”
王樸沉吟道:“李處耘這份奏章看來,他雖暫有兵權,卻不想鋌而走險。只是告誡朝廷,他剛立戰功,並無過錯。若此時動他,會讓大皇后失德……以大皇后的威望,攝政本來就不易服眾,擅殺大將可能造成朝政不穩。”
王樸又不動聲色道:“老臣以為,以目前的局面看,真正麻煩的是今後朝廷可能內鬥……不過畢竟幾萬精兵聚集到東京,慎重一點確是應當。”
金盞沉默許久,道:“等李處耘到京,讓楊彪節制東京守備,下令四城戒嚴,在西門部署內殿直精騎。下令李處耘和前營軍府把衛軍人馬調到北門校場、禁軍到西門校場,先分為兩股。然後從內庫運銀幣銅錢,封賞將士,叫各軍交付甲冑兵器,分批解散、從南門進城。”
王樸頓時吃了一驚,忙道:“只要大軍先清付兵器,自然可化險為夷,不過……如此一來會讓李處耘的猜忌更甚!”
金盞顫聲道:“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樸皺眉道:“皇后,還請三思。”
金盞冷冷道:“我沒有派人拿著聖旨,將李處耘徑直帶進皇城,便已三思過了。”
……符金盞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或許真的錯了。
她對王樸的告誡仔細想過,完全清楚由此帶來的後果。她不是任性,而是不能過自己心裡一道坎……那年瘋狂的亂兵直接殺進李守貞內府的往事,如一個陰影,在無數次的噩夢中讓她加深印象。
幾乎每個人都有弱點,那件事對金盞不是一個回憶,卻是內心深處的一個噩夢。
雖然王樸和她自己從頭到尾想了很多遍,李處耘不太可能鋌而走險;但是如今這局面,城內的大將是擁兵大將的兄弟,朝臣又與大將有隱隱若現的關係,都讓符金盞憂懼不已。
還有王樸暗示她,魏仁浦的信都不能擅自送出來。誰知道那些武夫是不是布了什麼局?
她想了對手可能設的很多局,但都是憑空猜測,身在皇宮,實在不知道軍中具體是怎麼回事!
符金盞內心深處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夫,因為他們有了刀槍根本不講理……但荒誕的是,她卻在武夫中的名聲極好,有寬恕信任將士的美譽。
實則一切都是她做出來的樣子罷了,她對一些人越提防,越是要偽裝。她算婦人之中很聰慧者了,不過依舊是個女子,依然不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武則天,哪能如強主似的對付武夫?
當夜金盞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