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碩卻不信,直接說道:“遊氏兄弟,一為西閣祭酒,一為司馬,而趙郡太守也是遊氏子弟。儀祖莫要誆我,你們有沒有找上門去?”
許式不答,只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朱碩與他對視良久,最後嘆了口氣,回了坐榻之上,道:“陳公與匈奴在冀州大戰,只要不是瞎子聾子,自然是知曉的。聽聞劉曜也來了,還在中山與陳公愛將金正打了一仗,未分勝負。而李重又以堂堂之師北上真定,無懈可擊。此兩路兵馬,煊赫如山,勝算很大。我在州中,亦時常關注。”
可能也就王都督稀裡糊塗,對外界局勢不甚了了了。
許式又與盧詵對視一眼。
既然話說開了,下面就好辦了,許式遂道:“朱公既知天下大勢,可曾為今後考慮?說句難聽的,縱然陳公戰不利,退回鄴城,劉曜、石勒聚集了這麼多兵馬,難道不會順手攻打幽州嗎?”
朱碩沉默片刻,最後嘆道:“不意陳公竟然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若取了冀、幽二州,天子操於手中,禪代之日怕是不遠。”
“朱公留戀司馬晉?”許式問道。
朱碩搖頭失笑,反問道:“不留戀司馬氏,難道不能投劉氏?”
“夷狄不足為君。”許式說道。
朱碩啞然。
“夷狄不足為君”是一個非常流行的理論,提出來的時間並不長,但卻成為晉末維持皇室統治的重要理論。
劉琨曾經勸降石勒,提出的論據就是:“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於名臣建功業者,則有之矣。”
意思就是從來沒有胡人當過皇帝,匈奴劉氏長不了,你別為他賣命了,不如當晉臣建功立業,這個史上並不少見。
石勒直接回答:“吾自夷,難為效。”
我就是胡人,不為漢人王朝效力。
石勒亂世殺出來的人,當然不會信這些玩意,不過不妨礙他用一用——歷史上他就以“自古誠胡人而為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這個理論麻痺王浚,自稱“小胡”,勸王浚登基稱帝,解救蒼生,他願意以藩臣之位奉之。
由此可見,這個理論還是有一定市場的,至少有人信。
此時許式提出,朱碩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宦海沉浮大半生,當然不會輕信這類朝廷發明出來勸降胡人酋帥的理論,但怎麼說呢,結合當前形勢,心裡又有些嘀咕。
幾年前,匈奴勢頭正盛,數次圍攻洛陽,抄掠河南,征伐河北,無人可擋。但邵勳漸漸崛起,相持幾年之後,居然把局勢一點一點扳回來了。
難道真有天命?
隨即又想起七八年前轟動一時的“洛水斷流,真人乃出”的讖謠,心中愈發疑惑。
邵勳祖上三代都他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兵奴,怎麼到了他這一代,武藝出眾、軍略無雙,還會搞一手政治,莫非真是太白星精降世?
他越想越暈,越想越迷糊,甚至想跑出府登上高山,夜觀天象算一卦了。
“遊統乃幕府司馬,前些時日他徵調了數千雜胡騎兵,屯於范陽西南之易水北岸,是不是爾等……”朱碩一邊說,一邊看著兩人的表情。
很遺憾,沒看出什麼來。
兩個人只是看著他,笑而不語。
“儀祖!”朱碩不淡定了,提高了聲音,道:“你我什麼交情?怎麼還遮遮掩掩,不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