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坐在一張虎皮上面,盤著腿。
頭上戴著鮮卑帽——崔季舒未遇害,家池蓮莖化為人面,著鮮卑帽,戴的就是這種帽子。
此帽亦稱烏桓帽,木頭製成,類似茶碗形狀,朱染之——部分類似後世滿清官員頭上戴的那種碗狀帽。
這種帽子很好地遮住了鮮卑人髡髮的頭皮,帽子下方只垂下了幾條髮辮,看起來像繩索一樣,故有時候他們被蔑稱為“索頭”、“索虜”。
段疾陸眷身上穿著毛衣,乃赭色、左衽。
鮮卑人是真的喜歡戴紅色帽子,穿紅色衣服。
他手中拿著割肉刀,切下一塊血肉模糊的鹿肉後,挑在刀尖,問道:“不吃點麼?”
其他人頓時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他。
尤其是坐在靠外側的段文鴦,虎背熊腰,敞著毛衣,胸口黑毛像鋼針一樣。
他笑吟吟地看著棗嵩,往嘴裡塞了一塊生鹿肉,咯吱咯吱嚼了起來。
行軍打仗,軍糧不繼之時,腥氣沖天的生馬肝、生馬血甚至生人肉都吃過,生鹿肉又算得了什麼——有時候甚至人肉都沒得吃,隨身攜帶一根人獸骨頭,實在餓急了弄點水熬湯,囫圇吞下去。
不把自己變成野獸,哪來的戰鬥力?
匈奴人就是太文明瞭,所以打不過他們,晉人則比匈奴人還要文明。
棗嵩徑直走到案前,取下刀尖上的鹿肉,塞進嘴裡,嚼吃了下去,笑道:“遼西公所賜,果然美味。”
段疾陸眷呵呵笑了起來。
棗嵩也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只不過有些人笑著笑著變成了冷笑。
“棗臺產,聽聞你殺了王韶?”段疾陸眷放下割肉刀,擦了擦手,問道。
“婦翁死後,家妻心神恍惚,一病不起,暴卒於家中。”棗嵩面無表情地說道:“世事無常,誰又說得清呢?譬如在座諸君,此刻尚能圍坐吃肉,卻不知旬日之後,還能見得幾人?”
此言一出,眾皆色變。
段疾陸眷面色如常,只問道:“臺產,你以前在王彭祖手下盡瞎混了。怎麼,現在覺得邵勳是英主,要好生做事了?”
“陳公乃天下英豪,寬厚仁德、機敏睿智,又有勇烈破陣之風,教我心折,故願為其奔走。”棗嵩說道。
“勇武或許是有的,寬仁卻未必。”段疾陸眷說道:“長安之役,殺我五千驍銳,此寬仁耶?我父鬱鬱而終,與此事脫不開干係。”
“陳年舊事罷了,提它作甚。”棗嵩冷笑一聲,不屑道:“若讓慕容廆殺過來,死的人又何止五千?怕是五萬都不止。”
提到慕容氏,帳內氣氛一下子沉悶了下來。
他們與慕容氏之間的戰爭非常頻繁,次數都數不清了,但卻勝少負多。
慕容鮮卑以輕騎遊射,重騎衝鋒,具裝甲騎一錘定音,兇悍絕倫。正面硬碰硬,沒有花巧對沖,真的打不過!
而且,慕容鮮卑還有大量步卒,這又是段部鮮卑缺乏的。
偏偏慕容氏對段部要趕盡殺絕,這就更讓人心生畏懼了。
“陳公就打得過慕容鮮卑?”段末波在一旁嗤笑道:“章武之戰,義從軍不過如此。我令人前後交手數次,只有那些操西涼話的兵有幾分門道,比較硬,其他都不行。”
義從軍中戰鬥力最強的確實是當初從涼州招募而來的騎兵,其他的要麼是河南豪族私兵,要麼是雜胡騎兵,裝備好,但人員雜亂,戰鬥力確實很一般,
而且這幾年擴編嚴重,從千人變成三千,又變回兩千,然後增長到五千,再縮編為三千,突然又擴充到七千,大部分人入伍時間不長,且人員消耗非常劇烈,大將都死了兩個,反覆補充新兵,以至於邵勳感嘆七千騎的義從軍不如當年編制只有三四千的時候能打。
銀槍軍都要三五年才能形成戰鬥力,騎兵戰鬥力提升所需要時間只會更長,所以段末波交手過後看不起義從軍,覺得他們很一般,沒有想象中厲害。
“章武之戰,段將軍也沒佔到多大便宜吧?”棗嵩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聞死於章武、河間、高陽的鮮卑勇士不下千人。多打幾次,段將軍的部眾怕是要被消磨乾淨了吧?反觀陳公,回河南一趟,振臂一呼,便有豪族子弟帶馬來投,義從軍擴編至萬騎輕輕鬆鬆,整訓完畢後再來,段將軍還能戰否?”
段末波臉上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