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嶠三下五除二吃完,滿足地嘆了口氣。
長途跋涉、飢腸轆轆之時,吃一碗香噴噴的粟米飯,配上園葵、韭菜,這份簡單的快樂,竟然比賭錢贏了還爽。
或許,心中還有另外一層快樂:這個世道本待奔向深淵,卻被人一點一點拽了回來,證據就是這個驛站的存在,意味著鄉間局勢的全面好轉。
很多人罵梁公,溫嶠覺得他確實該罵,但有些功績是實打實的。作為太原溫氏的一分子,又在劉幷州身邊參佐多年,國破家亡的場面見多了,有些事他看得比較淡。
簡單點說,有人沒怎麼吃過匈奴的苦,看不太上樑公橫掃胡虜的功績。
溫嶠吃過這苦,他的想法略不一樣。
此番潛回太原,風險不小,但他願意。
一個是想為天下黎元做點事,另一個則更加現實——太原鄉里的那些利益,他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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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一日,午後申時,經通報後,溫嶠來到了芳洲亭,覲見梁公。
芳洲亭旁邊的小院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溫嶠粗粗一瞄:軍謀掾張賓、前漢徵北將軍郭榮、龍驤督護、河清鎮將劉泉、舍人劉昭、義從副督劉達,另外就是潛來南邊的太原諸族代表了——很多人溫嶠認識。
“太真。”不少人看到他,直接過來打招呼。
溫嶠一一回禮。
場中二十餘人直接隱隱分成了兩個圈子,互相攀談了起來。
劉泉、劉昭、劉達站在一起,溫嶠和一幫太原舊族站在一起,郭榮在這邊聊了會,又去那邊扯幾句,最後站到張賓身後。
他出身太原舊族,又是石勒、石虎的親信,兩邊都能攀上關係。
汲郡城破後,他的家人被抓。邵勳讓人尋了下,能找到的都還回去了,但他的妻子已經被賞給有功將士為妻妾了,為補償他,直接把趙鹿之妻呼延氏賜予他為妻,另賜財物若干。
此番北上,如果能立功,得官是必然的。
殿中尚書蔡承遠遠走了過來,低聲吩咐道:“梁公至矣。”
眾皆肅然,結束了交談。
片刻之後,一艘小船停靠在了岸邊,梁公拉著劉夫人的手,兩人說說笑笑,一起上了岸。
劉泉、劉昭、劉達三人對視一眼,皆有些振奮:看樣子傳聞是真的,梁公很喜歡劉夫人。
“參見梁公。”眾人紛紛行禮。
邵勳回了一禮,笑道:“幷州英才盡集於此。”
眾人湊趣笑著。
梁公都說你是英才了,那就是真的英才,不是也是。
“過會我還要去許昌,長話短說。”邵勳沉吟了下,道:“去年蝗災,還打了數月仗,靡費甚多。今歲有諸多流民需要安置,花費也不小,但終究可以勉強喘口氣。待及明年,糧草或可稍稍豐裕一些。有些事,該解決了。”
兩年三熟制以來,以兩年為單位,一年收成多,一年收成少,有“大小年”之分,今年是小年,明年則是大年。
眾人靜靜等著下文。
“昔年成都、長沙、河間三王混戰,劉元海僥倖得脫,回了幷州,趁亂起事,迄今十四年矣。”邵勳說道:“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晉陽首當其衝。”
“劉曜得此地不過年餘,我不信他能積聚多少糧草、兵員。你等回去之後,可暫虛與委蛇,麻痺其心志。待我糧草、器械籌措完畢,便可大舉北上,執其於階前問罪。”
“而你們——”邵勳看了眾人一眼,道:“能南下來見我,足見有歸正之心,有一個算一個,都可論功行賞。王師取幷州之後,堂堂正正做中夏之官不好嗎?何必再受匈奴人的氣!”
“太真乃大將軍府軍諮祭酒,我素重之。又曾為劉越石贊畫,熟悉太原民情。北歸之後,諸事可與之協商,可明白?”
“遵命。”眾人齊聲應道。
交代完後,邵勳揮了揮手,讓眾人散去,但把三劉、溫嶠留了下來。
“太真,有空的話,聯絡下劉越石。”邵勳說道:“我知其有野心,但時勢若此,便該順應天時。再折騰下去,並無任何好處。中山劉氏乃名門望族,一朝破滅,豈不可惜?”
溫嶠心下暗歎,拱了拱手,道:“我會勸他的。”
都說梁公寬厚仁德,但果真如此?他是很少對世家大族動手,可一旦讓他抓著把柄,可名正言順之時,手段之酷烈又要超過司馬越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