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錫既然能當司馬乂王府的文學,學識自然是不差的,府中藏書更是堪稱豐富。南渡之時,寧可少帶點金銀細軟,書卻不能落下。
從昨天抵達莊園後,杜弼就一直在府中讀書,自得其樂——杜弼乃杜尹次子、杜乂從弟。
“易直。”杜乂在門口脫了鞋,呵呵笑著走了進來,跪坐於杜弼對面,道“正經書不讀,反倒看神鬼誌異。”
“好看。”杜弼放下書,道“弟在一泉塢,閒來無事便看雜書,也是一樁樂事。”
“一泉塢如何了?”杜乂問道。
“太大了,為人所嫉。”杜弼搖頭道“我家已放散了一批人,今卻還有六千戶、三萬餘口。上月父親還說呢,讓再放散一批交給梁王,他愛送哪就送哪。”
“六千家。”杜乂聞言苦笑“我這莊上連六百家都沒有。”
“話不能這麼說。”杜弼笑道“弟來此也,無事可做,便為兄長行田一番。一路看下來——”
“如何?”
“汙萊、葦蕩、雜木叢好好清理一番,再得數百頃地又有何難?”
“這些事都在做,然戶口不足,還常年徵丁徵糧,卻做不了那許多。”杜乂無奈道“其實又何止杜家?便是王茂弘也為莊客不足而煩憂。江南五百餘萬人,多在土族手中。義興周氏,名不見經傳,每次有事都能出萬餘兵馬。人數多便罷了,但這些部曲還挺會打仗,何也?”
“練得勤。”杜弼說道。
杜乂點了點頭,道“就是練得勤,由此可見周、沈、錢氏等江東土族的家底。他們——可能並不比顧陸朱張之類的大族差多少。愚兄的家業,和他們沒法比。南渡士人也沒有一個能和他們比的。”
“若驅一泉塢百姓南下,則何如?”杜弼問道。
杜乂沉默。
從家業經營的角度來說,這不是壞事。都是一家人,坐下來商量商量,劃分好各自的份額即可,沒什麼複雜的。
但從弟說這事並不簡單,因為其中隱含著一個前提樑王佔領整個江南,號令通行於東吳故地。
“兄長?”杜弼看著沉默的杜乂,壞笑道“嚇著了?”
杜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這麼多年不見,你竟變得油嘴滑舌。”
杜弼聞言笑了,道“弟在宜陽,常年與兵家子打交道,不知不覺就變了。”
“與兵家子來往過多,總不是好事。”
“北地風氣不一樣,縱然兵家子仍然為人所輕,比起江南卻要好上一些。”
“也是。邵勳就是兵家子,已然成事了,唉。”
“何止是成事。”杜弼認真道“他的根基可一點不虛浮。梁國二十郡為其建業之基,二十郡外尚有十餘郡一般無二。武人恨不得他現在就當天子,胡人亦為其籠絡。他和那些旋起旋滅的草頭王可不一樣,縱弒君上位,我看也不是什麼大事。”
杜乂再度沉默。
像他們這種分仕各方的家族,當然不至於訊息閉塞。縱然對北地瞭解得不會特別透徹,但大體上差不了的。
就杜乂來說,他也認為在北地諸位豪傑中,殺到最後摘取勝利果實的邵勳根基是最穩的,甚至比劉淵建立的偽漢還要穩——匈奴五部雖有五十萬人,但內裡仍然分成諸部,並未離散部落,編戶齊民,一切取決於部落貴人的效忠,根基真談不上多穩。
當然,邵勳有此局面,和他二十年來的經營分不開。
門生遍佈梁國諸郡,慢慢爬上高位。
籠絡了一大堆妻族,讓他們從士族這個整體中分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