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那幫人別的本事或許一般,但琢磨人心是有一套的,他們必然看得出來,天子所說的「北伐」、「接應」、「不能讓人寒心」都是反話,因為這個朝廷從一開始就沒有大舉北伐的能力,也沒有接應過別人,更是一直讓人寒心。
遠的不談,今上登基前那次是怎麼回事?建郵這麼多年總共就讚了兩萬大軍,全給拉出去了,說是要北伐,最後不還是偃旗息鼓?
朝廷臉上掛不住,殺淳于伯了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到底怎麼回事。
北伐半途而廢,這責任是小小的淳于伯能擔下的嗎?
所以,現在人人都清楚了,北伐就是個笑話,停留在嘴上而已,你要是當真可就是傻子了,會被人嘲諷的。
「以拖待變好啊。」山瑋讚歎道「殿下至江北巡視一番即可。每至一處,
多停留些時日。短則月餘,長則數月,如此要不了多久,北邊就有訊息傳回了。」
「彥祖所言甚是。」羊固搖頭晃腦道「北伐無兵無糧,如之奈何?此事萬不能碰。勝了還好,敗了則萬事皆休。」
「道安所言極是。劉琨屯於淮陰、蘇峻駐於廣陵、諸葛恢鎮京口、祖約守壽春,此四部兵馬誰能動之?怕是一部都難以支使。便是勉強上陣了,也不會盡力,天子可能還會責怪。」
「別人不好說,京口那幫人絕無可能使喚得動。諸葛恢與石氏關係匪淺,很難聽命於殿下。」
「江北風月也不錯,走一走無妨的。」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把個中情由剖析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得不說,這幾人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但說的話並不離譜,相反一股吃死了司馬睿、王導及南渡士人心態的感覺。或許,他們自已就是南渡士人,又在朝為官,天天接觸第一手資訊,以己度人之下,猜別人的心思並不難。
司馬衷聽他們這麼一說,臉色好看了許多。
事實上,東宮僚屬們也是這麼說的,但他昨晚輾轉反側,還是有些擔心。今天聽山氏、羊氏這些妻族姻親也這麼說,便徹底放心了。
「說起來,邵賊也挺能折騰的。」司馬衷感慨道「四十歲的人了,還有幾年好活?若我居洛陽,掌北地權柄,這會已經垂拱而治。」
「這個年歲,該考慮如何傳位了。」山瑋附和道「萬一暴卒,卻未安排好後事,豈不天下大亂?」
南渡士人,對「暴卒」這個詞真的談之色變,因為這樣死的人太多了,往往到最後都不知道死因,只能歸結於神神鬼鬼,因為你壓根沒法解釋,年紀輕輕、
身體強壯的人突然就死了,沒有任何徵兆。
山氏帶著幾位宮人走了進來,端著茶水、點心。
茶水就很普通了,也不知道哪個郡縣上貢的,
點心就是蜜餓乾果之類,據說是太子妃親手製作的,也是辛苦。
眾人紛紛起身,連連致謝。
山氏將茶水、點心放下後,揮手讓宮人退下,然後就坐在一旁,靜靜整理書筐。
眾人不以為意,早習慣了。
山遐只看了從妹一眼,便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可能求得調兵文書?禁軍兩萬眾,若能調個數千人乃至萬人,則北上時安穩許多。」
山氏手微微一頓。
「數千人足矣。」司馬衷心情放鬆之下,笑道「邵賊遠在涼州,北地空虛,無妨的。”
羊煒拈著鬍鬚,亦笑道「多一些更好,嚇一嚇邵賊便是,總不能真去游水玩水。」
山氏將一文稿放下。
第一頁文稿角上有幾滴燭淚,字跡卻娟秀華美,無一絲潦草的痕跡,顯然出自山氏手筆。
「夫君萬不可輕敵。」山氏突然抬起頭,說道「邵太白一介士息,以至今日,必有過人之處。妾聞建鄴上下多以其出身為由嘲笑,實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