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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兩腳羊的哀歌

這裡沒有士兵操練的呼喝,沒有戰馬的嘶鳴,只有一種持續不斷的、沉悶而規律的撞擊聲。

咚…咚…咚…

如同巨人的心跳,又像是地獄的鼓點。

柳明庭被兩個粗壯的黃巢軍士兵推搡著,跌跌撞撞地穿過層層崗哨,來到這片禁區。他是被強行徵召的“文書”,只因認得幾個字。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肉糜蒸煮的甜膩氣味,嗆得他幾乎窒息。

眼前出現了一排排巨大的、由粗糙原木和巨石搭建起來的棚屋。棚屋中央,矗立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裝置——巨大的石臼(碓窩)。每個石臼都有半人高,臼口直徑超過一丈,內壁光滑,卻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暗紅發黑、油膩膩的汙垢。石臼上方,懸吊著粗大的、用整根巨木製成的杵杆(碓頭),杵杆的末端包裹著沉重的鐵箍。

更讓柳明庭魂飛魄散的,是那些在石臼旁勞作的身影。他們大多是被俘的官軍、強徵的民夫,也有少數犯了軍規的黃巢士兵。他們赤裸著上身,瘦骨嶙峋,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死魚。十幾人一組,如同行屍走肉,在監工皮鞭的呼嘯聲中,喊著不成調的號子,合力拖拽著連線杵杆的粗大繩索。

“嘿——喲!”

“嘿——喲!”

隨著號子聲,沉重的杵杆被高高拉起,然後猛然鬆開!

轟!!!

巨大的碓頭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進下方深不見底的巨大石臼中!沉悶的撞擊聲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顫抖,粘稠的、混合著骨渣和肉糜的暗紅色液體,隨著撞擊從臼口邊緣猛烈地噴濺出來,灑在周圍的地面、木樁和那些麻木的勞工身上。

柳明庭順著一個監工的手指方向看去,瞬間如墜冰窟!

在棚屋的另一端,源源不斷的“原料”正被運送過來。那不是糧食,不是草料!那是一車車被繩索捆綁、堵住嘴巴、眼神中充滿極致恐懼的活人!有穿著破爛官軍號衣的俘虜,有面黃肌瘦的平民,甚至還有穿著綾羅綢緞、顯然曾是富戶的女子!他們像待宰的牲畜一樣,被粗暴地拖拽到各個石臼旁。

“動作快點!磨坊等著下料呢!” 一個滿臉橫肉、穿著皮圍裙的工頭厲聲呵斥。

幾個勞工面無表情地抓起一個還在徒勞掙扎的年輕男子,合力將他抬起,如同投擲一袋穀物,頭朝下,狠狠扔進了那巨大的、散發著濃烈血腥的石臼之中!

“不——!!!” 淒厲絕望的慘嚎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嘿——喲!” 麻木的號子聲再次響起。

沉重的碓頭被拉起,轟然落下!

噗嗤——

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肉筋脈瞬間被碾壓粉碎的悶響傳來。石臼邊緣再次噴濺出大股紅白相間的糊狀物。

一下。

兩下。

三下…

碓頭抬起時,石臼裡只剩下一堆難以辨認的、粘稠的、混合著破碎骨渣和肉泥的糊狀物。幾個勞工立刻用長柄木鏟,熟練地將這團還在微微冒熱氣的“肉糜”剷出,倒進旁邊巨大的木桶裡。木桶裝滿後,便被抬走,送往不遠處的另一片區域——那裡熱氣蒸騰,巨大的鐵鍋正日夜不停地熬煮著這些“原料”,加入大量的粗鹽和劣質的香料。

“這就是…‘舂磨砦’…” 柳明庭渾身冰冷,牙齒咯咯作響。他想起入城前聽過的恐怖傳聞:黃巢軍因流動作戰,缺乏穩定糧草補給,遂發明此“肉磨坊”,將捕獲的俘虜和擄掠的百姓投入巨碓碾碎,製成便於攜帶儲存的“肉糜”或“肉脯”,充作軍糧!史書所載“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的酷烈,此刻以最直觀、最血腥的方式展現在他眼前。

一個監工將一根沾著肉末的棍子塞到柳明庭鼻子底下,獰笑道:“酸書生,嚇傻了?記好了!以後你就負責記數!每個臼,每日定額三百斤‘料’!少了,你就自己下去填秤!”

柳明庭看著棍子上那點暗紅色的碎末,胃裡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那沉悶的撞擊聲,彷彿不是砸在石臼裡,而是直接砸在他的靈魂上,要將他也碾成這人間地獄裡的一灘肉泥。他彷彿看到無數冤魂在碓頭下哀嚎,看到長安的繁華盛世,在這血肉磨坊的碾壓下,徹底化為了齏粉和汙血。

第四節:柳明庭的抉擇

柳明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第一天的。那沉悶的撞擊聲、骨肉碎裂的悶響、絕望的短促哀嚎、以及瀰漫在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肉糜的甜膩氣味,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神經。他握著筆的手抖得厲害,在粗糙的黃麻紙上記錄著冰冷的數字:“甲字三號臼,卯時三刻,入‘料’五人,得糜一百八十斤…”、“丁字七號臼,巳時,臼中骨硬,杵損,停磨檢修半刻,補‘料’三人…” 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被碾碎成軍糧的恐怖事實。

傍晚,他領到了一份“犒賞”——一塊用油紙包裹的、深褐色、散發著濃烈香料味的肉脯。監工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柳文書,辛苦了,嚐嚐鮮!這可是‘上等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