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吃完早飯,喝了個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來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蓮,花盞連綿至無窮處,似潔白的雲絮暗繡了一層蓮花紋。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搖著扇子的青衣神君,見著她緩步而來,啪一聲收起扇子,彎著眼角笑了笑。
鳳九其實不大識得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個旁支的少主,清修於某一處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氣。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微有點潔癖,且見不得人不知禮、不守時。為此,她特地遲到了起碼一個半時辰。
宴是小宴,並無過多講究,二人寒暄一陣入席。
東華被那幾聲輕微的寒暄擾了清靜,抬手拾起蓋在臉上的經冊,隔著花痕樹影,正瞧見五十步開外,鳳九微微偏著頭,皺眉瞪著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盤。
托盤裡格局緊湊,布了把東陵玉的酒壺並好幾道濃豔菜餚。
天上小宴自成規矩,一向是人手一隻托盤,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階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話題:“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時管的正是神族禮儀修繕,此前有聽白淺上神談及,鳳九殿下於禮儀一途的造詣也是……”
“登峰造極”四個字還壓在舌尖沒落地,坐在對面的鳳九已經風捲殘雲地解決完一整盤醬肘子,一邊用竹筷刮盤子裡最後一點醬汁,一邊打著嗝問:“也是什麼?”
嘴角還沾著一塊醬汁。
知禮的青衣神君看著她發愣。
鳳九從袖子裡掏出面小鏡子,一面開啟一面自言自語:“我臉上有東西?”
頓了頓:“啊,真的有東西。”
果斷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頃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潔癖的青衣神君一張臉,略有些發青。
鳳九舉著鏡子又仔細照了照,照完後若無其事地揣進袖中,大約手上本有些油膩,紫檀木的鏡身上還留著好幾個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臉青得要紫了。
碰巧竹筷上兩滴醬汁滴下來,落在石桌上。
鳳九咬著筷子伸出指甲颳了刮,沒刮乾淨,擼起袖子一抹,乾淨了。
青衣神君遞絲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兩人對視好半天,黑著臉的青衣神君啞著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還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敘。”話落地幾乎是用跑的倉惶而去。
東華挪開臉上的經書,看到鳳九揮舞著竹筷依依不捨告別,一雙明亮的眼睛裡卻無半分不捨情緒,反而深藏戲謔笑意,聲音柔得幾乎是掐住嗓子:“ 那改日再敘,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喲~~~~” 直到青衣神君遠遠消失在視野裡,才含著絲笑,慢悠悠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繡著雨時花的白巾帕,從容地擦了擦手,順帶理了理方才蹭著石桌被壓出褶痕來的袖子。
興許兩百年間這等場合見識得多了,青丘的鳳九殿下打發起人來可謂行雲流水遊刃有餘,第二位前來相親的神君也是一路興致勃勃前來,一路落花流水離開,唯留石桌上一應狼藉的杯盞,映著日光一派油光閃閃。
一個時辰不到連吃兩大盤醬肘子,鳳九有些撐,握了杯茶背對著芬陀利池,一邊欣賞太晨宮的威嚴輝煌,一邊消食。東華那處有兩條小魚上鉤,手中的經書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後一頁,抬眼看日頭越來越毒,收了書起身回宮,自然地路過池旁小宴。
鳳九正老太太似地捧著個茶杯發愣,聽到背後輕緩的腳步聲,以為來人是近日越發老媽子的迷谷,回神搭話:“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擔心我和他們大打出手麼,”往旁邊讓了讓:“姑姑近日的口味越發奇異了,挑的這兩個瞧著都病秧子似的,我都不忍心使拳頭揍他們,隨便誆了誆將二位細弱的大神誆走了,可累得我不輕。”抱著茶又頓了一頓:“你暫且陪我坐一坐,許久沒有在此地看過日升日落,竟還有些懷念。”
東華停下腳步,從善如流地應聲坐了,就坐在她的身後,將石桌上尚未收走的兩個茶壺挑揀一番,隨手倒了杯涼茶潤嗓。
鳳九靜了片刻,被半塘的白蓮觸發了一點感想,轉著茶杯有些唏噓:“他們說這芬陀利池裡的白蓮全是人心所化,我們識得的人裡頭雖沒幾個凡人,不過你說啊迷谷,像青緹那個樣子的,是不是就有自個兒的白蓮花?”似乎是想了一想:“如果有的話,你說會是哪一朵?”又老成地嘆了口氣:“他那樣的人。”配著這聲嘆息飲了口茶。
東華也垂頭飲了口茶,迷谷此人他隱約記得,似乎是鳳九身旁隨侍的一個地仙,看來她是認錯了人,青緹是誰,卻從來沒有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