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明蘭新婚燕爾,她不敢有什麼念想,可如今眼瞧明蘭懷孕,想著她手指縫再緊,還能把爺兒們拘上大半年嗎?若要給丫頭開臉,自己當是上上之選。
誰知,這一日日過去了,夫人房裡卻沒半點動靜。以前在盛家都說六姑娘脾氣好,性子柔,不想卻是蒙的,這醋壇子如此厲害,自己在明蘭身邊都一年了,依舊不許自己進主屋,平日裡連在主屋裡奉茶灑掃都不許。
偏顧侯性子磊落,平日裡從不多看丫頭們一眼,妄自己再如何打扮,濃妝艷抹,也不曾引得姑爺的半分目光,叫她如何不惱火。
明蘭看著彩環恭敬退出屋外的身影,支著下巴微微深思。
彩環慢慢走回自己屋,剛合上門走了幾步,卻見若眉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冷漠的看著自己︰“當日你姐姐彩釵在太太面前曾與我說過幾句好話,今日我就提醒幾句。”
不待她開口,若眉便冷冷道︰“我知道你心裡端的什麼主意。不過想學陪大小姐過去的彩簪姐姐,怕是太太也是這麼提點你的吧。”
彩環被一語道破心事,滿面通紅,怨聲道︰“你胡說什麼?”
“你最好放明白些!”若眉目光譏誚,“當初大小姐可是三年無出,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婆婆,這才抬了彩簪,你如今憑什麼。太太的手還能伸的這麼長?”
彩環心裡一陣羞惱,別過頭去不說話,若眉性子剛硬,不說則已,說了便一定要說完,她走到彩環面前,定定道︰“你可別以為夫人會忌著太太,不敢發落你;你可知當初尤媽媽和燕草的事兒?”
彩環驚疑的望著,若眉道︰“尤媽媽貪財好酒,夫人早想處置她了,可為著師出無名,生生忍了一年,終於攢足了錯處,拿住了她一個大大的馬腳,一次就發落乾淨了!還有燕草,那時夫人心裡就不痛快了,只不過礙著多年情分,依舊厚待她罷了。這般心術壞掉的東西,不忠不義,夫人還會要?笑死人了!你只要好好服侍,將來夫人定能為你尋門好親事。”
彩環臉色轉了幾轉,暗罵明蘭哪裡厚待了,直是不知羞恥,這麼大的肚子,還不管不顧的攬著男人在屋裡歇息,有時還動手動腳的親熱,那幾個媽媽也是欺軟怕硬,除了崔媽媽勸了次後,眾人攝於主子威勢,竟無人敢開口的。她本想將這裡的事說與王氏知道,叫王氏來規勸明蘭賢惠大度些,誰知劉昆家的得了明蘭好處,處處阻攔,不能成事。真是可恨!
她心頭不快,便忍不住譏諷道︰“你自己想嫁秀才,就當人人都這般了麼?……便是出去當正頭娘子又如何?擋不住事的,也一樣遭人欺負,能有府裡這般舒服?”
若眉臉色漲紅,連連冷笑,連道三聲‘好’,扭頭開門就走。
崇德四年初春,漫天的好春光也籠不住京城上空的陰霾,皇帝立意革新,想要重新洗牌勢力分佈,卻是萬分艱難。聖上欽點的巡鹽御史連兩淮的地界都還沒摸到,已前後遇襲兩次。
先是在冀中遭了‘山賊’——乍聞此事,顧廷燁眼露殺氣,恨聲道︰“當時若非皇上急調我北上,只消兩個月,便可肅清匪患!”當初他領兵平定兩王叛亂,一路由南向北殺上,只殺得血流成河,頭顱滾滾,短日內便靖平地方。明蘭照例叫好,隨口疑惑道︰“冀中不是平原地帶麼,少有深山密林,哪來這麼膽氣足的山賊?”她中學地理的成績很好。
顧廷燁眼神幽暗不明︰“……是呀,連山都沒有,哪來的‘山賊’?”語氣中充滿了別有用意的輕嘲,隱隱含著幾分血腥味。
過了幾日,再次傳來邸報,欽差一行人於魯東雄縣地界,又遇悍匪。全靠前翼將軍耿介忠等人拼死相護,御史連鄭成方得無恙,但隨行軍士死傷頗眾。沒過多久,老耿同志被抬著送回了京城,連大夫都沒來得及叫,便被諭旨宣進了宮,皇帝要細詢。
是夜,顧廷燁回府,沉聲道︰“事情果然不簡單。”白日裡,兩眼通紅的耿夫人剛來求過藥,明蘭已是明白了幾分,只嘆氣道︰“只為了阻撓清查鹽務,就敢這麼膽大包天?”顧廷燁輕撫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語帶譏諷︰“有錢能使鬼推磨,每年幾百萬兩的鹽稅,也不知多少年了。”明蘭忍不住眼前一片雪花銀亂晃,出神了半響,才道︰“哦對了,耿家姐姐今兒晌午來過了,我將庫裡剩下的二兩虎骨都給了她。”
“做的好。”顧廷燁贊道,隨即嘆著,“老耿家裡底子薄,京裡也沒什麼親朋,咱們能幫就幫著些。”正說著,卻見對桌的女孩眉頭輕皺,便問,“怎麼了?”
明蘭輕咬唇瓣,有些猶豫,支吾道︰“其實……耿家姐姐先去的國舅府。”她不知如何說下去了,顧廷燁神色一肅,“怎麼?”語氣叫人發怵。明蘭嘆道︰“若論名貴藥材,自然是國舅府最多。可惜今日恰巧張夫人回了孃家,是那位鄒姨娘出面待的客,耿家姐姐空手而回了。”顧廷燁重拍了下案幾,怒道︰“如此淺薄婦人,從興兄弟也太……!”
他生生忍住下頭的話,長長出了口氣,“唉,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話外頭人終歸不好說,他隨即轉過話頭,“幸虧皇上英明,後來又遣成泳兄弟領了一營人馬趕了上去,這才沒釀成大禍。”若巡鹽御史出師未捷身先死,清查鹽務又不知耽擱到什麼時候。
看丈夫滿面不悅,明蘭過去撫著他的臂膀,柔聲勸道︰“你也別心急上火的。這多少年的積弊,想要一朝除舊布新,哪那麼容易。”說著自嘲道,“別說朝廷大事了,便是家裡這一畝三分田,我這不還悠著麼。”
顧廷燁伸掌貼著明蘭的肚皮,眼神忽爾柔和︰“你千萬別累著了,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我替你出頭。”明蘭十分感動,不過看男人的目光正深情的對著自己的肚皮——此時她站著,男人坐著,她很疑惑顧廷燁這番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肚裡的那位說的。
肚裡的小混蛋很乖,一般多在三個時段舒展拳腳,午睡後,晚飯一盞茶後,半夜子時前後,明蘭總結出這個規律,顧廷燁便按著時辰常來父子互動,有時跟公孫先生說到半道上,也會藉口回屋一趟。他最愛將面龐貼在明蘭肚皮上,細細感覺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動,明蘭半靠在床頭,輕輕撫摸他粗硬的頭發,燈前身畔,她只覺心中一片平靜溫馨。
外頭局勢不好,正是用人的時候,依著男人的野火性子,早出門打拼去了,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捨不得離京。
“若是……皇上有得用你的地方,……你,不必記掛我,總是大事要緊。”明蘭覺得舌頭有千斤重,一句短短的話,說的結巴斷續,滿嘴苦澀;她不願他離開。
顧廷燁抬起頭,沉峻的面容不可思議的柔和,隔著冰封的河流,遠處緩緩渲染的乍然春光般,他撫著她的肚子,微微而笑︰“你就是我的大事。”是他一輩子最大的大事。
他定定看著她,卻見她眸光離合,柔皙的面板隱約透著一種曇花乍現般的瞬艷,她臉上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不知往哪裡去迷路孩童般無措,甚至帶著幾分苦惱。凝視入神之際,他忽然心頭浮現一個蒼老的身影,人皆道他父子二人,無論形貌性子都是酷似,只這麼心念一動間,他頓覺不詳,立刻甩開這思緒。
外面雨急風驟,他只願將她護在自己羽翼之下,傾力蓋個溫暖安全的窩,莫讓風刀雨雪驚了她,叫她一世喜樂無憂才好。<a ." target="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