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日見親弟的場景,親姐弟便如陌路人般,她淚水上湧,心頭酸澀,“我求娘答應這提議,好好勸服弟弟到常家去。若強送過去,弟弟執意胡鬧起來,不但累了常嬤嬤,還耽誤了要讀書備考的年哥哥。誰知……誰知娘不但不肯,反罵我……還,還……”
後半句她說不出,生母當時要她去求明蘭,讓昌哥兒留在侯府。
“……可……可夫人不會答應的呀。”記得當時自己這麼回答,相處這些年,她深知明蘭外表隨和溫柔,內裡卻是主意極定。
“你這沒用的!那你就去哭,就求,去尋死覓活!你現下是侯府大小姐了,難道她敢眼睜睜看著你死!這個才是你親弟弟,你忍心看他沒名沒分的流落在外?”
望著生母滿口好話,滿臉算計,一忽兒軟語哄騙,一忽兒厲聲叫罵,毫不掩飾的用心,她當時半句也說不出。
她早不是無知稚女,這其中深藏的兇險和干係她如何不明白;她更不是那不知自己斤兩的,才過了兩天舒坦日子,就自鳴得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大事上改變嫡母心意。
蓉姐兒用力晃頭,努力不去想當日叫人心寒的情形,她抬頭看著明蘭,顫聲道︰“母親,我實是不明白孃的心思,做母親的不都想著兒女好麼!為何……為何……難道她非要毀了弟弟才罷休麼!”她再也忍不住,終於哭了出來,捂著帕子輕聲抽泣。
明蘭嘆口氣,輕拍女孩的背。
從陰暗面來想,曼娘根本不愛昌哥兒,兒子不過是一枚棋子,自是該怎麼用就怎麼用;往好處想,曼娘也愛兒子,不過她所認為的對孩子好,與正常理解不大一樣。
好像某些狗血劇裡演的,窮苦女孩生下富家子的雙生子女),一個送回富豪家去當公子哥或公主,一個留在自己身邊;最後的結果……呃,要看哪個是主角。
此事如此無疾而終,曼娘母子便似風中浮絮,消失的無影無蹤。明蘭悶悶不快了好幾日,直至華蘭來訪勸慰才好了些。
“你這傻孩子,這種事有甚可煩惱的!”華蘭依舊容顏明媚,嬌艷英氣,她戳著妹妹的額頭,笑道,“似你這般心慈手軟的,見這個也可憐,見那個也不忍,屋裡還不亂作一團了。自來是冤有頭債有主,那哥兒自有爹孃,該你什麼事了!”
明蘭低頭撫著碩大的肚皮,低聲道︰“近來我愈發瞻前顧後,總怕自己行事不好,將來報應到孩子身上。”作為一個入黨積極分子,姚依依也曾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的說;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華蘭一派心寬體胖,大笑道︰“神佛之事,信也要適可而止,不能事事往這上頭繞。妹夫既不叫你沾手,你樂的推開好了。難不成你真要把那哥兒接進府來?”
“那可不成。”明蘭斷然道,如護小雞崽子的母雞般昂起頭來,坦率自嘲,“可憐歸可憐,做孃的自要先護著自己骨肉,哪個敢傷及危及我孩兒,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華蘭擰了一把妹子的臉,笑道︰“這就對了!”
望著長姐燦爛寬容的笑臉,明蘭暗嘆自己庸人自擾,遂扯開話題︰“聽說三嫂嫂有身孕了,前兒剛送了些她愛吃的魚鯗過去,不知近來身子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為怕柳氏甫接掌內宅有不便之處,華蘭常回孃家幫襯,聞言笑道︰“弟妹是個有福氣的,這回懷相好的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說著,小桃端上來一盆廚房新炒的蒜香芸豆,華蘭皺眉掩鼻,再度輕嘔一聲。
明蘭皺眉道︰“這不是姐姐素日愛吃的麼,怎麼也……”適才已換下去一盤奶酥豆沙卷和拔絲蜂蜜隻果,華蘭是聞著一樣惡心一樣,只好叫廚房趕緊新做點心。
再看華蘭微見豐腴的身形,明蘭目帶戲謔,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罷。”
華蘭倏然停手,笑罵道︰“胡扯什麼,我都這個歲數了。”這幾年沒有動靜,兼之年歲漸長,自己早斷了念頭。
話雖這麼說,不過中年生子的婦人也不是沒有,因怕有閃失,明蘭趕緊使侯府那輛三駟軟金泥綴直頂的大車送華蘭回去,過不半日,袁府使人回報︰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來報信的翠蟬撫掌笑道︰“二奶奶起先還不肯信,連換了兩位大夫都說是喜脈才信了。二爺樂的不行,就跟黃鶯拴住了鷂子腿,這會兒寸步不離的,連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文紹瞧上了口外一塊地皮,想買來圈作馬場,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見愛妻有孕,大夫又說孕婦年歲不小,更當處處小心,袁問紹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經事要緊,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牽掛我。”華蘭當然這麼說。
袁文紹卻一臉港劇男豬的風範,開口便是︰“銀子是賺不完的,最要緊的是咱們一家人和樂平順。你安安穩穩生下孩兒,比賺一座金山都強。”
華蘭嬌羞紅了臉,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脈脈的瞄過去,袁文紹情意綿綿的凝視回來,兩個加起來足有七十多歲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的嚇人,時不時頭挨頭小聲說話,直把前去替明蘭送禮的崔媽媽肉麻的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說,當初太太瞧不慣大姑娘和大姑爺呢。”崔媽媽深覺錯怪了王氏。
明蘭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數日來的怏怏一掃而空。
數日後,屠虎從城外領著四十來個莊勇回來,明蘭再度忙碌起來,安排外院吃住,又與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護,如何派至各處門牆院落看守。
裡面安頓妥當,外頭繼續著人打聽各路訊息︰京城內的確來了好些形跡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蹤,劉正傑愈發惱怒,卻無處可查;石小弟也很惱怒,他和小桃都喜歡的一家包子攤,那老倆口近來說市面瞧著不太平,居然躲去鄉下兒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婦忙於整頓店鋪,買賣漸有起色;五房的 大太太忙著給長子相看媳婦,伏家的反應十分積極;太夫人依舊很少出門,不知在密謀些什麼;顧三爺依舊三不五時去外頭吃酒鬥戲;餘方氏也依舊三天兩頭去廷煒府邸串門;梁家大爺繼續裝孫子,哦不,孝子……
喜喜憂憂,各一不足,法院小書記員的政治覺悟和決策水平,只夠讓明蘭叫家丁們加倍嚴禁門房,不能從現象分析出本質。
此時天日漸暖,短短半月內,肚皮便如充了氣般鼓起來,幾個婆子都說是產期近了,沒等明蘭習慣沉重的身形,若眉先發作了。
好在穩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備好的,鋪褥,燒水,燙剪子,一樣樣有條不紊,明蘭親自到公孫小院的廳堂裡坐鎮,無人敢有怠慢。<a ." target="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