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的四月,榴花已燒得火紅。
裴書生家的院中就有那麼一株,每到這個時節,整個樹冠都雲霞烈火一般,生生讓人挪不開眼。
想當初江湖俠女白盛落初到江南,也正是這個時候。
彼時裴遠歌在街邊擺個小攤子,一手丹青山水畫得煞是漂亮。也並不是沒有才氣,不知怎地自暴自棄從不肯考取功名。若有人問起,當即把純白的摺扇一搖,說道高官厚祿也無非如此。久了眾人也明白了,此人目光短淺胸無大志。
白盛落傾慕裴遠歌一身傲骨,心生情愫。索性退出江湖,與其結為連理。後來裴書生攜新結親的愛妻出遊至此,也是看中這個榴樹,兼著偏愛此地幽靜,兩下里一合計,索性把家定在了這裡。
“爹爹,然後呢?”
“然後在這個家裡有了你呀。”男人笑著,伸手輕輕撫摸兒子的腦袋。
屋裡走出個婦人,容長臉蛋,面目頗為清秀。衣著雖樸素,掩不住那一股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見院中父子的情景,忍不住嗔道:“偏你慣著他!”
書生揹著箱子正要出去擺攤,聽到妻子不滿,回頭哄道:“才多大的孩子,要教也嫌太早了些。落娘你又何必對他如此嚴苛。”
“雲兒可七歲了,又是個男孩子,再不教豈不晚了?”
“咳咳,”書生無奈:“罷了,嚴加管教也是好事,我先出去了。”
見爹爹已經走了,裴雲也不敢再多言。落娘道:“昨兒教的招式可都記住了?”裴雲連忙點頭:“記住了!”落娘臉色緩和了一些:“耍一遍給我看看。”
裴雲忌憚孃親,早把招式練得滾瓜熟練。此時一招一式地耍來,雖然幼稚卻也虎虎生威。
落娘正要指點,忽然感覺旁邊有人窺伺,仔細看過去,草葉裡只是一片風聲,並無異動。
孩子看見孃親面色不好,小心翼翼道:“孩兒可是練錯了?”
“沒。”落娘摟過孩子,往屋裡走去:“今兒就練到這兒。你先回屋,娘有事要出去一趟,在我回來前不準離開家。”眼見孩子進屋,落娘匆匆離開。
裴雲在孃親的管教下,白天習武,夜裡跟爹爹讀書,極少有機會出去遊玩。正值仲春時節,小孩子的心裡早就心癢難耐,落娘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衝到街上去遊玩。
“喲,這不是雲哥兒嗎?今天怎麼得空出來玩?”賣糖葫蘆的麻生經常在裴書生的攤子旁邊做生意,認識裴雲。
裴雲被唬了一跳:“麻生哥,千萬別告訴我爹,我偷偷溜出來的。”
麻生會意,從垛子上摘下一串糖葫蘆遞給裴雲:“知道了。這個拿著吃吧,別往西街去,小心碰見你爹。”
裴雲接過糖葫蘆,道了聲謝就跑遠了。
麻生的糖葫蘆做得好吃,遠近聞名。晶亮的糖衣裹著通紅的果兒,一口咬下去,脆響酸甜。裴雲東瞅瞅西看看,啃得正高興呢,忽然有人拍他:“小孩,跟你打聽個事兒。”
來人長得五大三粗,面色作黃,咧開嘴露出一口壞掉的牙:“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白盛落的女人?”
“當然知道,”裴雲一聽來勁兒了:“那是我娘。”
“是嘛。”漢子哈哈一笑:“我姓張,找你娘有點急事。能告訴我你家住哪麼?”
裴雲有點猶豫:“那你可別告訴我娘是在街上碰到我的。娘不讓我出來玩。”見漢子點頭才道:“街東門口有棵榴樹的就是我家了,我爹我娘都不在家,我領你去吧。”
漢子笑著點頭,撮唇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邊走邊問:“你爹去哪了?”
“我爹在西街擺攤呀,賣書畫的裴書生攤子,挺有名的。哎,你剛才吹的口哨真特別,有時間教教我好不好?”裴雲心滿意足地嚼了最後一顆糖葫蘆,棍子隨手一甩。
“行啊,如果到時候你還有興趣。”漢子跟在裴雲後面,面色陰沉。
二、
站在瀑布旁邊練劍的時候,忽然想起師父。
我的師父,他叫夙夜。
而我,叫清明。曾幾何時,還有人叫過我:裴雲。
師父他常常長久地坐在那個瀑布下,水流衝擊下來,沖刷他的全身。彼時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著,看著他的面目在水流中模糊成一團青玉色。靜默如佛。
我也曾經偷偷一個人跑到後山去試過,衝擊使我的屏息變得薄弱得可笑。壓力灌在頭上讓我心生膽怯。我禁不住而呼吸,嗆得鼻子和嘴裡全是水。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看起來完全沒有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