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黃氏這些時日異常忙碌,大長公主這一個生辰過得轟轟烈烈,府內的十餘間庫房,一時被賀禮填得滿滿當當,光是賓客們遞上的禮單,就盛滿了二十餘個箱櫳,查對賀儀、清點入庫、登記造冊就足以讓人忙得焦頭爛額,更別說還得根據那些禮單準備返禮。
一些主動登門、與國公府素無來往的賓客,大多是別懷用意,賀禮尤其豐厚,針對這一類人,當然要將禮單整理出來,給一家之主衛國公過目,或者按照禮單還以相當甚至更為豐厚的返禮,表示全不領情,大家以後少些來往;或者返禮比賀禮略輕,表示衛國公府雖然歡迎您,但僅限於場面上的交情,如果是什麼升官發財的事……恩,大家懂得;或者照單全收——恭喜您,已經成為衛國公府的親朋好友,大家今後一榮俱榮。
當然,最後一種情況發生的機率是少之又少,故而黃氏準備的返禮就必須繁複。
而與國公府時常來往的人家,雖不用準備返禮,但他們的禮單都得譽寫儲存,待對方有人過壽、或者結婚生子,反正是大宴賓客時,再準備相當的賀禮送去。
更兼著賈府已經請了媒人,送來賈文祥的庚帖正式提親,眼看著就要忙碌著蘇漣的“六禮”程式,又分了黃氏一部份心思。
而自從生辰宴後,孔夫人與甄夫人輪留遞來邀帖,請黃氏去作客,她也不好推辭。
黃氏當然知道孔、甄兩位夫人這般熱情,為的是什麼事兒,可衛國公世子的姻緣大事,她這個繼母委實作不得主,因此,只得打醒精神與兩位夫人打太極,既要維持親密的友誼,又不能將話說得太滿。
七夕次日,甄夫人邀請黃氏去府內賞花——她家花園裡梔子正好,這種花在南方常見,在錦陽京卻甚是稀罕,甄夫人說是專程從湘西請來的花匠,廢了許多心思栽植,才有了“疑為霜裹葉,復類雪封枝,日斜光影見,風還影合離”的一園景色。
黃氏去做客,當然要帶上幾位小娘子,若是從前,必然少不了旖辰,可大長公主因著擔心那不翼而飛的蘭花簪,不知什麼時間就會引發風波,穩妥為見,便留了旖辰在府裡,只讓旖景與六娘隨行。
卻在母女三人動身之際,利氏急急忙忙地帶著盛裝打扮的二孃、四娘來了和瑞園,死乞白賴地要讓黃氏帶著二孃、四娘去甄府,又拉著黃氏嘰嘰咕咕了一陣,自認為“婉轉”地表達了用意:“甄家兩個小郎君,一個今年十五,一個今年十三,論年齡與二孃、四娘恰恰合適。”說完,閃爍著眼色炯炯有神地盯著黃氏,一副嫂子是聰明人,自當明白的意思。
黃氏哭笑不得,甄夫人眼高過頂,哪裡看得上二孃、四娘,再說,嫡親姐妹倆嫁入一府成妯娌的“罕事”也是聞所未聞,更別說甄夫人還想讓甄四娘成衛國公府的媳婦,這貴族之家,最忌諱如此“易親”。
見推辭不得,黃氏便要攜同利氏同往,利氏卻也有自知之明,訕笑著推辭了,卻厚顏將二孃、四娘留在了和瑞園。
旖景對四娘金珠玉翠、奼紫嫣紅的盛裝,用目光表示了無限地同情。
甄府的宅子是三進三出,但規模卻比衛國公府小了許多,院落大多是四四方方,由抄手遊廊相連,庭院裡雖也有碧植花卉,多數是沿著遊廊,庭院還是保持了開闊敞亮的北方園林的風格,也只有東、西兩路的花園,方才依照著南方園景佈置得幽雅秀麗。
一片桅子花樹,沿著荷塘密密地栽植,於塘邊紅亭落坐,但覺一片清幽浮香依依蘊繞,倒也沁人心脾,旖景卻沒有幾分心思賞花,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甄茉的熱情,還得堤防著其他……
午宴時,本來在國子監的蘇荇忽然來了甄府,原來是難卻甄三郎這個同窗的盛情相邀,又聽說母親與妹妹也在甄府做客,方才相跟了來。
既然登門,本當守禮,自然要來與甄夫人問安,故而,也就順理成章地見到了甄茉。
旖景十分氣悶,想她廢盡心思一番安排,好不容易才避免了長兄與甄茉“結緣”,不想卻沒防住甄夫人的算計,終究是讓蘇荇與甄茉碰了面。
好在今日除了自家姐妹與甄茉,還有孔府的一個小娘子、甄夫人外家廖府的一個小娘子在場,蘇荇“問安”之後,也不便久留,自去前院用膳,他與甄茉匆匆一見,不過就是禮節性地問了個好,並沒怎麼留心今日精心打扮,比往常溫婉秀雅得多的甄茉。
旖景認為,甄氏母女悉心安排這一場賞花宴,目的當不會只讓甄茉與長兄匆匆一會這般簡單,想來還有後招。
一餐午宴,旖景用得憂心忡忡,還有四娘,顯然也得了利氏的“叮囑”,又覺得自己那身富貴雍容的打扮十分突兀,一掃往日的開朗,與六娘一般沉默,唯有二孃,巴不得在甄夫人面前將自己的“溫婉賢良”盡數展現——早先見了甄家三郎,雖與長兄的氣度風采一比,顯得略微普通,可也是個文質彬彬的少年,更有太子妃嫡親兄弟這般顯貴的身份,二孃甚為滿意,對母親的眼光格外欽佩。
若她將來能成為甄家嫡子之妻,看那些個貴女還會不會輕視她沒有個名門閨秀的生母。
甄夫人對二孃的殷勤十分戒備,卻因著甄茉的婚事,不好對國公府的“賓客”冷顏相待,敷衍得十分辛苦。
而甄茉自從見了蘇荇,也顯得心不在焉。
總之這一場午宴,主賓之間的氣氛略微鬱悶。
宴罷,甄夫人便讓甄茉領著諸位小娘子去園中閒逛消遣,自己只與黃氏在一處品茶。
旖景自然打醒了十二分地精神,防範著甄茉與長兄“不經意”地邂逅。
可逛了好一陣子,邂逅始終沒有發生。
甄夫人一身傲骨,當然不屑用那下作明顯的手段,搭上女兒的名譽,造成什麼授受不清的事實,強嫁女兒去衛國公府,縱使她極望促成這門姻緣,眼下卻還期望著能水到渠成。
“天氣太熱,咱們莫若去樹蔭下的茶室裡歇息一陣吧。”甄茉領著旖景諸人逛了大半個園子,指著槐蔭裡的一排朱梁雕窗的建築說道。
旖景遙遙一望,但見那“茶室”十分寬敞,可從面西而設的門進入後,卻並沒有目睹的那般闊綽,便猜測著,許是隔成了兩間。
她的猜測十分正確,這時,蘇荇與甄家兄弟正在隔壁對弈,因沒有交談,小娘子們盡都沒有發現隔牆有耳,但貴女們在這邊廂笑言歡語,卻讓隔壁的郎君們聽得明明白白。
蘇荇挑眉看了甄三郎一眼。
甄三郎溫文一笑,低聲致歉:“想來是四娘引了客人在隔廂閒話,倒是擾得咱們不得清靜。”卻並沒有請蘇荇移步之意。
身為客人,蘇荇也只能表示並不介意。
而旖景一聽甄茉提議著要切磋琴藝,也猜到了隔牆有耳。
看來,甄茉到底還是對當日比才之事介懷,一意要讓長兄見識她的才華。
可身為主人的提議,客人們也不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