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攘攘紛紛皆逐利,紅塵無數奔波。蠅營狗苟何可說!人心苦不足,人事成消磨。
樹為高材斧鋸至,花鮮攀折也多。紅顏何故多命薄?紅顏懷璧玉,世上貪婪多。
卻說史翠姑來到小李庵前敲門,就聽得庵中有女尼問是何人。翠姑答道:“師太,小女子錯過宿頭,想在寶地借宿一晚。”
就聽得吱呀一聲響過,庵門開處,一個女尼,手持風燈,將燈向上舉了一下,向史翠姑照了一照,見她只是個弱女子,就說道:
“好吧。你進來罷。”
翠姑道謝,牽驢而進。那女尼道:“施主可曾用過晚飯?”
翠姑道:“師太,小女子逃難到此,實不曾用過晚飯。”
於是那女尼就去給翠姑拿了幾個饃與一小碟鹹菜,又提了一壺熱水來,向翠姑道:“施主,請用飯吧。”
翠姑自是感激不已,她只道這裡是佛門善地,哪裡知道這女尼,看了她的模樣兒,心中卻是另有想法:
——好俊的丫頭!一張爪子臉蛋兒,前額是齊齊整整的劉海兒,柳葉眉如燕翅展開,大眼睛是清水照人;你瞧她開口說話,聲音也跟那小黃鶯兒似地好聽呀!哎喲,世上竟有這麼俊的人,我今晚是頭一回見著呀!
我這小李庵雖說也是在李家大山上,卻總不如前山那大李寺香火興旺,這小丫頭長得極俊,怎麼想個法子,如能留她在我這小李庵削髮,哪怕是帶髮修行,也必能吸引香客,多積銀子呀!
想到這裡,這女尼就問翠姑道:“小施主從哪裡來?”
翠姑道:“師太,小女子本是倒馬州人氏,前來這裡投親,不想路遇匪兵,幸而遇救,自那東邊村子上山來,要到山下北面的大李村去,只是天色晚了,小女子不敢走夜路。”
這女尼聽了,就問道:“施主,你親戚家在山下那大李村麼?”
翠姑道“是的。”
女尼道:“施主,你家中還有什麼親人?你那大李村的親戚又姓什麼叫什麼?”
翠姑聽了這個話,登時便也無心吃飯,傷心說道:“師太,我家中親人,只怕是一個沒有了。”
女尼道:“阿彌陀佛!可憐可憐,施主怎麼說只怕是沒了親人呢?”
就見翠姑聽了這個話頗為關心,一時心頭乍暖,感動之際,忍不住落下淚來:
“師太,我父母,在我與哥哥離家逃難時,被賊兵抓住了;我哥哥,就是今天,就在平安州北門外,為了救我,也被賊兵抓走了。”
女尼道:“施主莫哭,你的父母與哥哥也許都還活著呢。你尋那親戚究竟姓什麼叫什麼?這李家大山一帶,方圓百里的地方貧尼都很熟悉,說不準你要找的人貧尼就認得他呢。”
翠姑聽了,就說道:“師太,我那親戚,姓李,叫做李晚運。”
女尼聽了,心中暗道:李晚運這個人,可不正是在山下的北大李村麼,這人我不但認識,而且也頗知他家情況,他家哪裡有什麼遠親?
女尼想到這裡,就說道:“施主,不知你與他家是什麼親戚呀?”
翠姑聽了,臉色微微紅了,低了聲音說道:“師太,那李晚運,我阿爸從前與他約定,把小女子許配給他家長公子,那時訂的是娃娃親。只為著倒馬州大亂,我家被流民吃了大戶,我和哥哥才一路往這邊逃了過來。”
女尼聽了,心中暗暗納罕:那李晚運,不過三十出頭,家中倒是有個兒子,不過今年才四五歲呀。這女尼料定其中有故事,心說:
嗯,我先不說破,看你明天去了後怎麼辦,如果可能,一定得拉這丫頭來我小李庵出家,那時,憑她這模樣,怎能不多多吸引香客呢?
於是這女尼說道:“女施主,貧尼見智,本是此地人,對於那大李村也還熟悉,你說的李晚運,還真就家住山下那大李村,當地人都管這裡叫做北大李村呢。明天你下山去,必能見到他。”
這見智說罷,就安慰了翠姑一番,倒也頗得翠姑心路。二人說話,到了小半夜時,有見智的弟子明心明玉來問道:“師父,您看我們點幾隻蠟燭?”
原來這見智管教甚嚴,不許徒弟們多用香燭,每晚點燭,都有定數:大殿一支,經堂一支,師徒居處只用一支。其實她師徒總共也不過六個人,也用不了幾根蠟燭。
只是今晚師父與這女施主久坐說話,故而徒弟前來詢問要不要多點一支蠟燭。
見智道:“你們兩個也跟我有些年頭了,這點兒事,還不知道怎麼做嗎?”
翠姑萬萬料想不到這見智師太是一個慳吝之人,見智此時也不想表現出那小氣的一面來,所以就說了上面的一番話。只是話雖說了,心裡到底也有些捨不得多點一支蠟燭,就向翠姑道:
“施主,天不早了,不如我們都休息去吧。”
翠姑陪她說了這半天的話,又加上今天受到驚嚇,也覺得有些倦了;聽見智這麼說,也說道:“嗯,師太說得是。”
於是見智嚮明心明玉道:“你們兩個,帶女施主去休息吧。”
一宿無話,第二天天一亮,翠姑起身,稍作洗漱,就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