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樹自是不會成精的。
邢如意擠在人群中,看著手持砍刀站在石榴樹下發蒙的董平安,白嫩的小手往其腳下一指,說了句:“他的腳下是隻手嗎?”
董平安一驚,竟跌坐了地上,手裡的砍刀也落了地。
客人中,有膽子大的,已經到了跟前。仔細看了看石榴樹下的那片土壤,也跟著叫起來:“真的是隻手,還是一隻人手。”
喜宴,就這樣結束了,但前來參加喜宴的客人們卻並未離去。他們依舊坐在那些凳子上,依舊吃著桌上的飯菜,不同的是,多了一項節目——看那些捕快們挖掘現場。
石榴樹都被刨了出來,隨意的丟棄在牆根兒處,原本平整的地面也被挖出一個大坑。坑裡,埋著一個死人。死人,身著紅色外衫,身量與董平安差不多,從其隨身發現的配飾可以確認,他就是失蹤多年的,傳聞中被妖怪吃掉的董平安的弟弟董平順。
公堂上,董平安堅稱不知道弟弟董平順為何會被埋在院子裡,逼問的急了,就將一切事情全推在了那個跟弟弟董平順一起失蹤的弟妹身上。用董平安的說話,倘若他的弟弟是被他殺的,那麼弟妹呢?總該也有個屍體吧。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只有一具屍體,加上董平安拒不承認此事為他所為,縣令也無可奈何,只能命人將其先押到大牢裡。
在董平安被差役們押走的時候,邢如意又悄摸的去了後院。披頭散髮的女鬼站在新房門口,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警告過你,不許來找我董家嫂嫂。”
“我沒想害她。”女鬼轉過身來,面容蒼白,卻已經不是之前那副嚇人的模樣:“我是想來告訴她,讓她離開董家,離開董平安那個混賬。他不是好人,他真的不是好人。”
“你——”
“我原本是他的弟妹。”女鬼離開臥房,走到了院子裡,微微抬頭,看著暗沉的天空:“我爹我娘經營著一家豆腐坊,雖說生意不大,卻對我呵護備至。他們覺得,我是姑娘家,是姑娘就不該拋頭露面,把我像大戶人家的小姐那樣養著。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想過偷偷跑出去,看看外面的樣子,結果卻被我娘抓住狠狠訓斥了一頓。再後來,我就斷了念頭,每天按照我爹孃希望的那個樣子,在閨房裡做女紅。在我出閣前,我從未見過除了我爹孃以外的人,聲音倒是能聽見的。”
“你爹孃,有些過分了。”
“不,他們比一般的爹孃更疼我。”女鬼輕輕搖頭:“我知道,我要嫁的是董家的公子,也知道他家經營著一個鏢局,生意不好也不壞,但嫁過去也不需要我拋頭露面。媒人提親時,我曾隔著屏風,瞧瞧看過他一眼,不是正面,是背影。寬闊的,讓人心安的背影。成婚那晚,我心裡害怕的厲害,從頭到尾都是閉著眼睛的。所以,我並不知,與我共度春宵的不是我的夫君董平順而是我夫君的哥哥董平安。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
“誰?”
“董平安。”女鬼長嘆了口氣:“我是沒有公婆的,嫁過來之前就知道,二老早些年因為患病已經過世了。沒有公婆,卻有大哥,所以成婚後的第二日,我便與平順一起去見他。當我抬頭看他時,只覺得他的目光嚇人,特別特別的嚇人。用早飯時,我根本不敢抬頭再去看他。平順很信任他這個哥哥,對他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的。他讓平順去辦事,平順連想都沒有想就出去了。平順前腳剛走,後腳他就用蠻力將我拖到房間裡。我嚇壞了,也嚇傻了,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甚至連喊都不記得喊。他卻如餓狼一般,用手捂著我的嘴,告訴我,昨夜與我在一起的那個不是平順而是他。他說,平順喝醉了,是我把他當成了平順,故意……我身上有塊胎記,在一個尋常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卻能夠清楚的說出來。羞辱,悲憤,想要撞死的心都有,可我又懦弱,完全傻掉了,呆呆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呢?你就變成了他的夫人?”
“不,我病了,病了好久。起初,整個人都是糊里糊塗的,但隱約知道,是平順在照顧我。再後來,就換成了府裡的丫頭。等我好起來,一個多月都過去了。我見不著平順,就問身邊伺候的丫頭,丫頭卻告訴我,二老爺死了。我心裡隱隱知道了些什麼,就跑去問他。他卻把我關了起來。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一關就是好久。等我再出來的時候,我就變成了他將要迎娶的新娘子,就連之前照顧我的那個丫頭也失蹤不見了。
我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只能委身於他,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夫人。他,其實待我不算很差,吃穿用度,也都是很好的,府中除了我這麼一個夫人,也再沒有別的女人。他只要求我一樣,不要出門。我自小就待在宅子裡,出門反而會害怕,所以這個要求,我答應了。”
“但你沒想到他會迎娶董家嫂嫂。”
“我知道,因為我又一次見到了他如狼一般的目光,但那樣的目光卻不是給我的。從那天起,他對我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厭惡我,甚至覺得我是多餘的。我想過,他可能喜歡上了別的姑娘,也想過這府裡可能會多一個人,但我沒有想到,他竟逼著我服藥。”
“毒藥?”
“毒藥!穿腸而過的毒藥。”女鬼苦笑著:“好痛啊,真的好痛啊,那種感覺,我沒辦法告訴你。就在我翻滾著,身體逐漸涼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平順,他歪著頭,站在我的窗外,目光裡帶著一絲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