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提了個燈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巷裡走著。紅燭透過籠紗將光投在以自己為中心的那一小塊兒地方,晃悠的燭光中,可以看見小孩兒的鞋頭。鞋頭上繡著一隻老虎。老虎,沒有張牙舞爪,反倒有些憨態可掬。
從暗巷裡走出來的時候,小孩兒碰見了畫鋪老闆陳槐生。王秋是個纖弱蒼白的男子,走路時總是彎腰低頭。他很少在晚上出來,除非買畫的是城西棺材鋪的邱老闆。
邱老闆買的畫,都不是給自己看的,而是放在棺材裡,隨同棺材一起賣給那些附庸風雅的主顧。單獨買畫,花不了多少錢。單賣棺材,也賣不了多少錢。可若將陳槐生的畫與那棺材放在了一起,價格就能直接翻一倍。
邱老闆是典型的奸商,而奸商普遍都是聰明的。
小孩兒手裡的燈籠晃悠著,照見了陳槐生的腳。他腳上的鞋子已經舊了,且鞋頭有些磨損的痕跡。走路時,鞋子會歪向一邊,像是負重不了他瘦弱的身體。
錯身而過的時候,小孩兒把手裡的燈籠提的高了些,他看見陳槐生的肩上坐了一個人。一個穿著紅衣服,戴著紅蓋頭的女人。那女人光著腳,露出一雙白生生的腳丫子。
小孩兒覺得奇怪,卻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提著燈籠繼續往前走。
坐在陳槐生肩上的那個女人回頭過來。一陣風,吹開了女人頭上的紅蓋頭。紅蓋頭下,是一隻白色骷髏。那骷髏睜著空洞的眼睛看向提燈籠的小孩兒。小孩兒卻提著燈籠,輕輕往前蹦了一下。地上,有個淺淺的水坑,水坑裡只有燈籠的影子,沒有小孩兒的。
陳槐生走的很快,就像是後面有人在追著他似的。待走到邱老闆的棺材鋪門口時,他貼身的衣物已經被汗水給浸溼了。抬頭,看了眼懸棺材鋪門口那兩盞白燈。一左一右,寫的不是邱老闆的“邱”字,而是“黑白陰陽”。風一吹,那兩盞白燈籠就跟著晃悠。
陳槐生曾問過邱老闆,為何要做死人生意,這大晚上的睡在棺材鋪裡不怕嗎?邱老闆只回了一句,富人怕鬼,是因為為富不仁。窮人不怕鬼,是因為窮人比鬼還要可怕。言外之意,他是窮人,為了掙口飯吃,才開的棺材鋪。陳槐生也是窮人,且是窮的連棺材鋪都開不起的窮人。
陳槐生祖上倒是不窮的,雖說沒有富得流油,但也衣食無憂。可他爹是個病秧子,打從孃胎裡出來就要看病吃藥,這普通人家,那經得起這麼成年累月的吃。趕在陳家破敗前,她娘把他給生下來了。家裡多了張嘴,他爹更吃不起藥了,稀裡糊塗撐了幾年,人就去了。
陳槐生的娘是個要強的,愣是從嘴裡省下銀子來供陳槐生去唸了私塾。雖說沒有考上狀元,卻也能靠著賣賣字畫混口飯吃。
正想著,棺材鋪的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滿面紅光,腰間傍圓的男人來。這男人,就是棺材鋪的邱老闆。看見陳槐生,二話沒說,先把一袋子碎銀子遞給了他。
“都說你們讀書人生性別扭,我瞧著也是夠彆扭的。你說,這大白天的咋就不能給我來送畫呢?是我這開棺材鋪子的不夠臉面兒,還是你覺得你賣畫給我,有些丟人?”
“邱老闆誤會了,槐生從未這麼想過。”
“言不由心的,得,我也不勉強你。對了,最近主顧的口味變了,不太喜歡這種圓潤的美人,你給畫些清瘦的送來。不要那種端莊富貴的,要那種婀娜風流的。就含香樓,百花樓門口站著的那一溜姑娘,這衣裳要足夠的薄,這身形要足夠的沒,這眼波流轉間,要帶些媚態。你可不知道,這最近死的,都是老不正經的。這老子不正經,兒子也不正經,我也是沒轍,誰叫咱們稀罕人家手裡的錢呢。”
陳槐生紅著臉點了點頭,算是將這樁生意給應下了。
“得了,啥時候能送來?”
“三天後的晚上,我準時給邱老闆您送過來。”陳槐生伸出三根手指:“還是這個點兒。”
“行,還是這個點兒。”邱老闆看了陳槐生一眼,又從腰間摸出了些散碎銀子給他:“給,也拿著吧。”
“畫錢邱老闆你剛剛已經給過了。”
“這不是畫錢,是我另外給你的潤筆費。你瞅瞅你現在這個樣子,瘦得跟個鬼似的。拿著這些銀子,去買點兒好吃的補補。”
“不用了,邱老闆你給的畫錢足夠我生活的。”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哪有那麼多的廢話。我也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鋪子裡的生意。你也知道,像你們這些讀書人,臭毛病最多。你若不是落魄,也斷不會接我這棺材鋪裡的活兒。”
“那,我就多謝邱老闆了。”陳槐生拱手,答謝,在邱老闆轉回棺材鋪的同時,也轉身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