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見狀搖頭道:“田將軍,別怪我。誰叫你這侄子,是個實在人呢。”說罷,董平就欲轉身朝院兒裡走去。
但這時,崔爺卻已揹著手從屋裡走了出來。
“董平,你不該如此捉弄阿井啊。”
董平抱拳道:“誰讓崔爺您這高人不現身呢?”
崔爺搖頭道:“我就曉得,剛才我露出那手功夫,你定會來找我。既然沒攔下你,那你便過來坐吧。”
董平隨崔爺一起進了屋子,一進去,董平就發現灶膛裡填著旺火,還有縷縷白煙帶著香味兒從那鍋縫兒裡不停冒出來。
董平打趣道:“我說崔爺,合著您老不讓我進屋,是想自己吃獨食啊!”
崔爺笑道:“什麼吃獨食,鍋裡燉著兩隻螃蟹,一會兒送你一隻。”
董平聞言喜道:“那感情好,我這可沾了崔爺的光了。”此時,董平卻早忘了這兩隻螃蟹是他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從湖裡撈上來的。
崔爺坐在板凳上,指了指另一把椅子示意董平坐下。隨後他開口道:“有什麼想問的,那便問吧。”
董平坐下道:“崔爺,方才你使的那功夫我曾在戍北城裡見人施展過,應該是竇家軍的,崔巍長拳吧。”
崔爺淡淡道:“不錯,當年名震八方的竇家軍中,這崔巍長拳是人人都要練的。而這崔巍長拳,也是我閒來無事琢磨出來的。”
董平聞言,當是驚駭。當年的竇家軍是何等的威風,屢屢抗遼,每戰必勝。而那崔巍長拳,更是有剋制遼國鐵騎的奇效。但他沒想到,那大名鼎鼎的崔巍長拳,竟是面前這個雙眼渾濁,說話有氣無力的老頭兒創出來的。
董平問道:“意外之外,情理之中。那崔爺,你既然有這般本事,那為何要屈居於這裡養豬?”
崔爺神情異常平淡的往灶膛裡添了兩把柴火道:“董平啊,你可曉得當年竇將軍遇害後,他手下的三十萬竇家軍去哪兒了麼?”
董平低聲道:“有所耳聞,其中大部分被拆分到其他軍營中去了。而有一小部分則離開了軍營,有的回家種地,但更多的是不知所蹤。”
崔爺淡淡道:“我就是那不知所蹤當中的一個。當年我比現在年輕幾歲,雖也是個糟老頭,但也糟不到哪裡去。我領著一群兄弟來到了這千島府,本想著是修養生息,待來日東山再起,為竇將軍報仇。但後來聽說,那親手抄了竇將軍家的歹人,在與遼軍的一場大戰中死了。”
董平聞言,漫不經心的微笑道:“那倒是大快人心。”
“是啊,大快人心。那時,我便沒了再起事的心思。心想著就帶著那幫兄弟在這裡安下家來,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但我手下的那群兄弟,個個血氣方剛,他們與我想的不同。他們覺得,只是那歹人死了還不夠,要這個大宋覆滅才行。於是,他們便各自加入了水匪的陣營裡。欲要借水匪的勢力,來與大宋抗爭。從前這千島府中,水匪只有龍家一家獨大。但自我的那群兄弟下了水,那便成了七家鼎立了。說到底,將那一群保家衛國的戰士變成塗炭生靈劊子手的,是我。”
董平道:“這事兒,石將軍他們曉得嗎?”
崔爺道:“曉得,怎麼不曉得。以前他們曾拉過我,一起對抗水匪。但我沒答應,那群水匪裡,大多都是我從前一把手教起來的好兄弟。當年他們上戰場時,也是我在他們背後捶鼓助威。我怎能對自己的兄弟,徒弟亦或者說是自己的孩子下手。但石將軍他們念在我曾經也為國出過一份力,於是便給了我這份差事。養豬也好,混日子也罷,我如今只求個老有所依了。”
董平點頭道:“崔爺你這輩子風也吹過,雨也淋過,是該安享晚年了。但有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我還是想對崔爺講。”
崔爺微笑道:“說吧,我活在世上本就是不合時宜了,又何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
聽罷,董平道:“刀戈不止,老兵無依。”
大朵的白色雲彩在碧藍的天空中不停堆積著,它想化作駿馬,它又想變成飛鳥。但它卻不曉得,雲到極致方為陰。
董平拎著一隻煮的通紅的螃蟹喃喃自語道:“你瞧,只有當你死時,別人才會大快朵頤,人心大快。你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應該就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