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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九 亂卦不解

繞過正廳大屏,再穿過頭頂一片藍天的幽深天井,進了一座靜穆寬綽但卻更為幽暗的石室,便是尋常臣子根本不能涉足的卦象藏室。

室內三面石牆三面帷幕,中央一張香案,兩列四盞銅人高燈,六張寬大書案,靜謐如同山谷。

鄂馭方與淮慶君臣拜罷香案堪堪坐定,一個鬚髮霜雪布衣竹冠的老人從深處過來肅然一躬,便走到東牆下向胸前石壁一摁,一面與牆一般大的帷幕無聲地滑開,整齊鑲嵌在青石板上的一排排卦象赫然眼前。

老人對著石板高牆又是肅然一躬,雙手捧下頭頂石板格中的一面龜甲,仔細卡進了一張與人等高的帶底座的大木板。

老人方得回身,已經有兩名年輕吏員將木板抬到了大廳正中。

“卜人稟報君上:此乃九月正日所得鑽龜卦象。”老人用一根蒼黃細亮的蓍草在三尺之外指點著裂紋奇特的龜板:“龜紋九條,間有交錯,指向方位全然不明,無從判定吉凶也。卦象推前,請君上細加參酌。”隨著卜人吩咐,兩張大板同時推到了鄂馭方案前。

鄂馭方睜大了眼睛仔細端詳,也看不出龜甲裂紋與曾經見過的龜卜卦象有何異同?

不禁皺起了眉頭:“太祝與太史令學識淵博,可能看出此卦奧秘?”兩顆白頭一齊搖動,異口同聲一句:“臣等多次揣摩,無從窺其堂奧。”

“丞相以為如何?”淮慶心中惴惴,此卦乃是改立世子前的最後一步,正因為事關重大,接到卜人

“卦象吉凶存疑”的報告,君臣二人不敢怠慢,親赴卜室察驗。他端詳良久,饒是自詡雜學淵博且對文王《易經》揣摩甚深,然他卻對眼前這令人目眩的紋線看不出些許頭緒來。

大凡龜卜甲板,紋線最多三五條,大部分都只有一兩條,其長短,曲直,指向及附帶裂口,大體都有千年傳承的卜辭作為破解憑據,多識駁雜者往往都能看出幾分究竟來。

然則目下這龜板裂紋竟多達九條,長短不一且偶有交錯與裂口,聞所未聞。

淮慶正在沉吟無語,卻見老卜人盯著卦象,嘴角抽搐了幾次,心下猛然一亮,趨前深深一躬:“老卜人乃殷商卜師之後,累世掌卜,敢問可曾見過此等卦象?”依他原本的謀劃,若老卜人也回說不知,便動議此卦為

“亂卦不解”,如同

“亂夢不佔”一般。

“老朽遍查國藏卦象,此卦恰與當年殷紂王伐有蘇部落之卦象一般無二。”老卜人一開口語出驚人,眾人聽得大皺眉頭。

淮慶也是心下一沉,深悔自己不該多此一問。殷紂王是亡國之君,此等異卦現於他身焉能有吉兆?

然素來只愛讀《太公兵法》而生疏於史蹟的鄂馭方卻陡然振作拍案:“好!參卦也是一法。那副卦象可在卜室?”

“此卦本為老朽家藏,祖先入鄂國為卜官時進獻與國,如今正在卜室。”老卜人一點頭,兩個年輕吏員從卜室深處推來了一方木板,中間卡著一片已經發黃的碩大龜甲。

大板立定案前,君臣幾人一齊注目,新老兩片龜甲的裂紋確實一般無二。

“殷紂王伐有蘇之龜甲有解乎?”淮慶立即追問了一句。

“其時先祖為殷商卜師,學問玄遠,實非我等後輩能及也!”老卜人慨然一嘆旋即漠然,淡淡的語調回蕩在幽暗的廳堂,緩緩說起了一個遙遠的故事:“商王帝辛八年,紂王欲出兵伐有蘇。先祖龜卜得此卦象,解為‘勝而不吉’。紂王問,何謂勝而不吉?先祖對曰,‘挾以銜骨,齒牙為猾,主紋交卒,兆為主客交勝,是謂勝而不吉也。’君上且看,此處是‘骨猾’卦象。”順著老卜人枯瘦的手指與細亮的蓍草,鄂馭方君臣對龜甲板上的紋路終於看出了些許眉目:兩條稍顯粗大的紋線扶搖而上,中間突然橫生出一個短而細的裂口,裂口兩端各有一塊裂紋恍若人齒;兩齒間又穿進一條短粗紋線,恍若人口銜骨;兩條粗大紋線越過

“人口”相交合,挽成了一個奇特的圓圈。

“後來應驗否?”鄂馭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老卜人道:“紂王不信,斥其以子矛攻子盾,遂發兵,攻陷有蘇部落,得美女蘇妲己。此女妖冶,深嬖倖於帝辛,入朝歌,建鹿臺,陷害姜王后,逼得太子出逃。之後的事,見於史書,人盡皆知也!”

“這便是,交相勝,勝而不吉?”淮慶鐵青著臉。

“紂勝一時,而國亂政傾,以至於自焚於鹿臺之墟,勝而吉乎?”

“卜人之意,本次龜卜也是勝而不吉?”鄂馭方忐忑不安地追了一句。

“卦象同,老朽不敢欺瞞也。”淮慶還待再辯,只聽一聲拍案,鄂馭方冷冷站起一拂袖:“既如此,改立世子一事,容後再議。”

“什麼殷商遺卦?都是胡說八道!與我兒何干?”鄂宮後殿內,夷夫人語勢凌厲神色冰冷,與尋常那個清純嬌媚的纖纖夷女判若兩人。

因商議機要事物,一應閒雜人等都斥退了,除了案下的孃家兄長淮慶,夷夫人沒有其他可供撒氣的目標。

發洩了一通,也只得氣咻咻地坐下,不甘心地數落起來:“兄長好歹也身居相位這許多時日了,當日在卜室聽到那些妖人大放厥詞,為何不發一言?”

“什麼妖人?那可都是學識淵博,精通易學的三位太師。休得胡說!”畢竟以名士自居,淮慶對於精通陰陽堪輿之學的三太還是尊敬有加的。

“哼——”夷夫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雖無學,但也聽說當年武王伐商之前,占卜卦象大不利,而姜太公聞之,怒而闖入卜室,踏碎龜甲,義正辭嚴地說‘國之大事,豈能付之與枯骨乎?’兄長就是缺乏太公的氣勢與膽魄也!”

“你……”雖與夷夫人是兄妹,但淮慶這下子也是忍不住真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