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那個暴戾的聲音,霎時就給停下了。
那個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聲說道:妮兒,奶一時糊塗,給你媽那一碗打掉你的藥,就是想要個孫子,奶老糊塗了,奶害怕啊!
原來這個老太太自己家,就是絕戶,她是獨生女。
她爸本來也是一個挺勤懇的人,農忙種地,農閒賣貨,把日子過的風生水起的,簡直人人羨慕,小地方的人愛眼紅,因為愚昧,有些恨人有笑人無。
他們時常說,這一家過的再好又怎麼樣?還不是生了賠錢貨,掙多大的家業,也得便宜了外人。
甚至還有些個心術不正的親戚,跑去跟她爸爸說,自己家兒子多,實在不行把那丫頭早早給人送去當童養媳,我們家小兒子給你們家當兒子,傳宗接代。
其實是想自己兒子,去佔現成的便宜。
可她爸爸不樂意,說女兒也是自己的骨血,玩兒命掙錢就是想讓她過好日子,到了婆家,嫁妝厚,不受氣。
這把那些人氣的,直啐他,說將來老了,閨女忙著伺候公婆,也不會伺候你,到時候連一碗飯也沒人給你送,不如提前在西牆砸個窟窿,自己喝西北風吧。
她爸爸不聽。
這一年,還給家裡置辦了五十畝地,把周圍的人眼饞壞了,老太太記得,那一年她爸爸說,有了這些產業,將來陪嫁給你,有錢腰桿硬,一輩子不用捱餓。
可那年年尾,她爸爸出去破冰釣魚,置辦年貨,就再也沒回來——等被撈上來,眼睛還是掙著的,手裡死死捏著魚線,整個人被凍的梆硬梆硬的。
她想不明白,她爸爸出了名的謹慎,怎麼就能從冰窟窿裡掉下去了,她一個族叔說是冰面太薄,你爸爸運氣不好,有什麼說的?
可有個放羊小孩兒在山上看見了,說是有個穿綠棉襖的,把你爸爸給推下去了。
窮人一到冬天,就只有一件棉襖,倒是族叔有個綠棉襖。
可沒人信放羊小孩兒的話,他們說他胡說八道,他們的眼睛紅通通的,盯著他們家五十畝地哩。
她爸爸還沒換上裝裹衣服,那些親戚都在她們家寬闊的院子裡鬧了個不可開交,你分驢我分馬,已經惦記上她們家家產了。
當時還是小姑娘的老太太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爸爸一死,辛辛苦苦創下的東西,倒是成了親戚的了?她難道不是爸爸最親的人嗎?
親戚們冷笑,說你要是帶把,這些東西沒人敢動,可你偏偏沒有——難道讓我們x家的東西,便宜給外人?
到底什麼才能算是外人呢?
老太太她媽拼死攔著,求這些親戚給她們孤兒寡母留一條活路,可那些親戚們抓了老太太她媽,轉手就把這個寡嫂賣到了山裡,給老光棍做媳婦去了,還白落了一筆山貨聘禮,美滋滋的分了,做年貨。
而老太太自己,被賣到了山的另一邊,給人做童養媳。
賣她的錢有多少,她不知道,更不知道那筆錢分給了誰,都換了什麼。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娘。
老太太做了童養媳,好歹有口飯吃,幾次災荒下來,都沒餓死。
懷孕了之後,她天天求菩薩,一定要生個男孩兒——她不想再跟小時候一樣,那麼被人欺負了。
照著老太太的話說,菩薩和她那個死去的爹保佑,她還真爭氣,生了兒子,可她命硬,不長時間,她那個比她小十來歲的丈夫,倒是出事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