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望抿了抿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心中的愁苦千絲萬縷,本就存在,只是它們從前是四散在心,所以才能不察。而如今,因為某些緣故,它們漸漸凝起,讓她難以忽視。
「是與情理有關嗎?」靜望師太或許猜到了什麼,又繼續問道。
周令望一怔,而後就點了點頭,「師太,我曾數次有言,說想要拜入佛門。師太不肯收我,是因為周氏的緣故,這我明白。可是師太又總說我塵緣未盡,這又是為什麼呢?」
出家人不打誑語,更何況一開始靜望師太就說過不能收周氏貴女,但是為什麼後來又說她塵緣未盡呢?
「周娘子塵緣是否了卻,娘子不是最清楚嗎?周娘子想入佛門,是因為塵緣所致,故而圖求佛門寧靜。可是周娘子自己覺得,自己當真割捨了塵緣嗎?」靜望師太溫和從容。
周令望目光一滯,是啊,她何曾割捨過塵緣,若真的割捨了,那麼幾次與周氏通風報信的人又是誰呢?
周氏作孽,她明明知道,不還是助紂為虐嗎?
「師太,若是有人與你有恩,他如今做下禍事,若是我去阻攔,會為他招致殺身之禍,我該阻攔嗎?」周令望又問。
她的目光如今已經不復往日的平靜與雲淡風輕,那名書生的死時刻縈繞在她的心頭——而事實上,這也不是周氏第一次害死無辜了。也不是第一個她親眼所見的人了。
她所見的第一個因為周氏而死的無辜之人,不就是她的嫡親長姐嗎?或許是因為當時她還年幼,又或許是因為事情過去已久。所以她這些年一直麻木的接受著這一切。
而如今,她再次看到了有無辜之人因周氏之故死在她的跟前,她心底的那一點情愫,再次翻湧而出。
她該阻攔周氏嗎?其實這個問題問的沒有意思,因為她根本難以阻攔周氏。
「當週四娘子問出這番話時,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可是那人與我有恩!」
「怎樣的恩?」
「不亞於生養教育之恩。」周令望呢喃。
「的確是大恩。」靜望師太忽而明白了什麼,她的面容已久和藹,看向周令望的目光也越發的悲憫,「既是如此大恩,你又怎能看他一錯再錯。理應撥亂反正,殺身成仁才對啊。」
「我是閨閣女子,所謂撥亂反正,殺身成仁,不異於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罷了。」周令望痛苦的低喃,她雖是周氏貴女,卻更是周氏手中的棋子,棋子如何對抗執棋人呢?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靜望師太語重心長,她看著周令望,又繼續說道:「更何況,娘子雖是女子,想來也是幼承庭訓,難道不曾讀《孟子》嗎?人生於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只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結果如何,盡命而已。」
周令望陡然一驚,她看著靜望師太,只見師太仍舊端著和藹的笑容,那雙久見佛光的眼眸中,彷彿裝著芸芸眾生。
周令聞自打「孩子」沒了之後,她便不曾再有機會得見天顏,嚴格來說,是聖上沒再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