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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6章 挖挖挖

並沒有說想要不斷地去從溥儀的身上,以及這些情節當中,去發掘太多時代經驗,什麼封建時代啊,半殖民時代啊,偽滿賣國,列強掠食,然後買辦階級、資產階級怎麼發國難財——最後得出一個什麼結論來,或者說明一個什麼道理。

那是一種以小見大,把溥儀當成一個眼兒,去觀察他一生經歷的不同時代,不同遭遇。

也是很多人藝作品中,會採用的一種發掘方向。

《末代皇帝》則有些反其道而行之,以大見小。它也塑造了一幕幕景象,也把歷史片段搬上了舞臺,也有角色之間的短兵相接,但最終它的效果是為了發掘溥儀這個人,時代背景下的這個個體,他在想什麼?他成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每個人都處在某一種時代背景下,所以觀眾能夠從這臺話劇中,從溥儀整個人生變遷中,看到屬於自己的一些軌跡。

比如網上有個段子,講90後的,這一代人初中畢業了,義務教育學雜費免交了,要買房了,房價暴漲了,要結婚了,男女比例失衡了,要生娃了,一個都養不起了……段子只是段子,但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說,每個人都在被裹挾著前進,然後不斷掙扎,這種掙扎未必都是正向的,也未必都是光明的,各種各樣,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我們如此,溥儀也如此。

我們不希望成為時代洪流中的,無足輕重的,不堪一提的什麼什麼之一,或許溥儀也是如此。

這種透過時代來註釋個體的創作方式,跟以個體為符號來解讀時代的創作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也是人藝的一個很特別的嘗試——當然,整個戲還是帶有濃郁的人藝表演風格。

跟中戲版相比,它對那些歷史瞬間的描摹,一定是更加沉鬱,也是更加灰撲撲的。

譬如季銘現在對戲的藍盈盈和宋怡。

此前飾演文繡的李瀾,還有飾演婉容的殷仝,本身她們都年輕,她們的文繡和婉容,也都是年輕女孩的煩惱——縱然文繡和皇帝離婚算是近代史上的一件有標誌意義的大事,但李瀾的演繹,並不會從這個歷史縱向去發掘,而是從一個苦悶的,得不到愛的,不自由的這麼一個宮廷女孩的角度來走。

殷仝也是一樣,婉容作為皇后,本身就是皇權象徵,從抽象意義來說,她的人生,其實是溥儀人生的一個補充,是皇權和皇權的一個側影,這麼一個關係。但她的演繹,也是從年輕的皇后,苦悶的妻子,枷鎖在身的女人這樣一個一個定義去表演的。

那麼現在放到藍盈盈和宋怡身上。

這兩個人物就絕不會僅僅只是兩個女人了,她們身上除了女性角色那一部分,還有歷史人物那一部分——這就是一種表演哲學的自覺,作為人藝系統裡成長起來的演員,她整個體系就是這樣的,她沒法說在這樣一個題材中,我就演一個女人,然後把她歷史性的,抽象意義上的定位給扔掉。

那就非常難受,有點否定自我的意味。

任鳴作為人藝的院長,也並沒有要改革整個劇院,六十多年來建立的表演風格和體系的念頭。

所以這個戲,整個的底色,跟中戲版,是有非常大不同的。

而且確實更難。

每個人,除了你要演出本身的角色設定,你還要演出一個歷史層面的定位。

這對季銘也是很特別的一個感受,至少他之前沒有經歷過,這種融合又獨立,統一又分裂的感覺,在表演上是一個特別有挑戰,也特別有意思的嘗試。

他已經演過一版了,能在新的一版有新的體驗,當然是好事。

“演一段啊。”

對過之後,隨性就要演上一段,臺詞都可以拿在手上。

藍盈盈就看見剛才還懶洋洋的季銘,跟美少女變身似的,雖然衣服還是那件衣服,但衣服下的皮肉,似乎都變得一樣起來——慵懶沒了,戾氣有了,溫和沒了,冷硬有了,春風拂面的氣質,也被不穩定的神經質取代。

整個人背後,更像是張開了一層氣場——裡頭鬼蜮橫行,魑魅魍魎。

她自己對角色理解,幾乎當時就被激發出來。

一根竹子,彎曲到極致,隨時都會斷掉,但她還始終在努力回覆到挺立的姿態,這竹子身上也帶著一層氣,彷彿是從清宮老照片的背景裡,活靈起來的一棵,老舊又遙遠,隱隱綽綽。

“離,婚?”溥儀有點艱澀地吐出這兩個陌生的字眼:“你,你要跟我離婚?嗯?”

“是,我已經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我要同你離婚,我要做一個自有的人。”

“瘋了,”溥儀念判決書似的:“你在發夢嗎?你要讓大清最後一點體面,都葬送在你的手裡麼?”

“……”

挺好。

季銘往後一靠,兩條腿斜撐著地,省力。然後點點頭,感覺不錯。

好的演員非常需要想象力,一般人,什麼皮肉俱立,什麼氣場,什麼竹子,根本就沒有那個念頭,但是演員之間往往就會有這樣的感受,你那股氣質出來,就是一棵竹子,彎而不折——季銘從藍盈盈那邊,就看到了這麼一棵竹子,所以整體上還是很不錯。

“你覺得怎麼樣?”藍盈盈誠心請教,別看好像到了她的話劇主場,但一搭戲,高低就出來了。短短几句詞兒,誰在控場,誰在跟隨,都不用多說一個字,心裡都有數。

“嗯挺好的,就是我覺得你有點厲害了。”

“啊?”

“仔細說說。”任院正好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