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蘭今天下午沒有去上班,而是在老闆娘的小酒館裡喝了一下午的酒,逃班已經是他的慣例了。魔陽已跌出了地平線,天空好像忽然就被拉下了開關,變得半黑不黑的。雨雲逐漸積攢,這最後一分半黑不黑也迅速被這雨雲給掩埋,變得徹徹黑了。
這位半老不老的男人頭頂禿了一大塊,在空蕩蕩的后街裡,他紅著臉,步伐很碎,身體搖搖晃晃。這都是因為他喝了不少酒的緣故。他掏出了自己的通訊器,上面是自己先前認識的愛夏的資訊:
“辛苦了,我現在下班了,在艾葉街道。能見一面嗎?”
戈蘭瞪大眼睛,雙眼從迷離重新聚焦,他看了又看,在這個小巷內仰天長嘯,眼底的歡喜之意瞬間溢位他的周身。在酒力的作用下,他竟是不知羞恥地扭動著身體,大叫道:“怎麼辦......怎麼辦!要去......要去,要去!”
他轉過身去,腦海之內頓時出現了梵岡的完整地圖,雙腿好像上了兩個擰到底的發條,飛快地從這條巷子中跑了出去。
而在此時,福特才剛下班休息,準備走進老闆娘的店裡,他的手裡拿著自己的通訊器,正在和諾瑪通話:“什麼?羅賓醫生不見了?”
電話那頭的諾瑪正坐在自家的床上道:“聯絡不上。怎麼辦,福特?”
福特剛剛低頭想辦法,卻發現雨忽然就落了下來,而且不小。正在飛奔的戈蘭也被淋成了個落湯雞,但他依然義無反顧地跑著,在空空蕩蕩的路口不斷穿行。一路上,他的酒勁被冰冷的雨點打消下去,理性一點一滴地流回了他的大腦。
一種非常矛盾的情感在他的心中湧現出來。這是一種自卑,失落,期待,渴求交雜的心情。他清楚地知道,正如福特所說的,自己在相親市場定是沒有人要的,若不是自己填寫的薪水實在是太多了,他敢信沒有一個人會去選擇這樣一個矮窮矬的社會垃圾。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去見她一面......一定!
艾葉街道離這裡不遠,狂奔了接近七八分鐘,戈蘭氣喘吁吁地來到了目的地。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公共馬車的車站,四處非常昏暗,車站內有一個人,她拎著一個小巧的挎包,戈蘭看不清她的面容。
戈蘭吞了口唾沫,先是猶豫地看著自己溼漉漉的衣服,再發狠似地走上前去。他嘗試著問道:“愛夏小姐?”
對方竟然回答了他的話:“戈蘭先生,我好想見你。”
男人走上前去,看到對方果然和先前發來的照片上長得一模一樣,他愧疚地撓了撓頭,也沒有管自己是否還在雨中:“抱歉,來的有些晚了。我的工作有些忙,需要指導下司如何工作,沒有時間看通訊器......急急忙忙叫馬車過來了,但這裡有點難找......”
愛夏歡欣地笑著說道:“你比我想的還要好,我放心了......”
女孩兒拿出一塊手帕,溫柔地想要幫戈蘭擦著頭上的雨水,眼底顯現出幾分心疼:“都打溼了,好可憐......”
而戈蘭竟是有些不敢接受對方的好意,朝後縮了縮頭。對方也只是笑笑,溫和地說道:“我們去找個地方喝茶吧。”
“好,好啊!”戈蘭覺得自己身上真的長出了一雙翅膀,他能夠帶著面前的愛夏飛到雅力士的最高處,帶她一覽雲端的景色,“我知道有一家紅茶非常好喝的店,但我對這一帶不大熟......”
“附近有多洛倫咖啡,我們去那裡吧。”
“嗯!”戈蘭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相信,現在這個女孩兒讓他去死,他估計也可以幹得出來。
愛夏正好拿了一把傘,兩人就這麼呆在一把傘下,慢慢地離開車站,朝著愛夏所說的多洛倫咖啡店走去。艾葉街道內看似沒有人,若是仔細看去,卻也能看到兩個人在街道的另一頭朝著兩人遠遠眺望。其中一個人是神秘之吻的經紀人,而另外的男人則和經紀人的氣質完全不搭,甚至他凶神惡煞的氣息都沾染到了經紀人的身上,他臉上有三道疤,估計是被某種猛獸給抓出來的,破相不僅沒能殺去他的兇性,反倒有了助長之意。
多洛倫咖啡的人均消費是每次五枚銀幣,而十五枚銀幣換算之後為五百枚銅幣。作為清潔工的戈蘭每天的工資是七十五枚銅幣,一枚銀幣不到。在現實中做夢的代價是很沉重的,若是想追求甜美,那就得付出數倍於甜美的沉重。
迪高·納爾遜的夢在今晚破滅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一隻鸚鵡側躺在他的手心裡,早已失去了一切生機。雨就這麼下著,他沒有撐傘,他怔怔地體會著周身的冰冷,正好看到了艾葉街上的戈蘭和愛夏你儂我儂地擦肩而過,眼中的神采竟是顫抖了起來。
他要把自己養了十五年的“波波”埋葬到艾葉街旁的公園裡,因為他知道只知道這個公園內有一棵能夠稱得上古老的大樹,兩個成年男人合抱都沒辦法將其合攏。
迪高的手肘上掛著一個紙袋,裡面是一個鐵製小鏟子,即使他悽慘如此,也不能讓自己的雙手遭受萬剮之苦,起碼挖土的時候還能夠容易一點。這種鸚鵡的壽命是十五年,只是恰好今天壽終正寢罷了......罷了......那個該死的車伕......那個該死的馬車車伕!
他便是先前福特駕駛馬車匆匆忙忙開過的人。在丟失“阿爾卑斯鳥”貼紙那個瞬間,他覺得支撐著自己在這個該死的世界上生活的弦啪地一下斷了。他始終在欺騙自己,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之中,虛榮早已成為了一種深淵......他早已深深陷入了那個深淵之中。而正是這位馬車車伕,將他追求的那一份希望,那一份虛榮粉碎殆盡!
迪高雙眼迷離地跪坐在地上,他的褲子上頓時沾染了冰冷粘稠的汙泥,他的鸚鵡“波波”就躺在他的身邊,他悉心地為他的寵物墊好了一塊布片,不至於讓屍體沾染上汙穢。起碼得要讓它在入土的時候乾乾淨淨的,冰冰涼涼的。
他從袋子裡拿出鏟子,重重地朝樹下的泥土砍削下去,按理來說,經過雨水浸染的泥土是鬆軟的,但在他挖了幾下之後,鐵鏟竟是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沒辦法再向下挖了。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雨水,抽了一下自己的鼻頭,用自己的雙手慢慢地撥開粘稠的泥土和石屑。
迪高挖出了一個鐵盒。他立刻開啟了這一隻鐵盒,在看到裡面的東西以後,他明顯愣住了。連自己最愛的鸚鵡“波波”的屍體都沒有管,他拿出了鐵盒裡面的東西,噌地一下立了起來。
“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他撕心裂肺地大笑起來,空洞的嘎吱嘎吱聲在他的肺腔接二連三地炸裂。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火銃,而火銃的內部有六顆子彈。
這可能就是命運的指示吧。這就是命運的指示。
他要親手殺掉那個該死的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