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國師的話,白朮的表情恍惚起來。
出征建康之前?那時候的自己樂天知命,積德行善,的確是無憂無慮,更無執念。
不過幾月的功夫,而今回想,白朮卻有恍如隔世之感。他好懷念那時的自己,更懷念那時的孫女。
他眼裡隱隱有淚光閃動,就在這時,他聽見國師說道:“有執念的是你孫女。你為她殺人。”
淚光瞬間變成淚珠,順著白朮蒼老的臉龐滑落。他雙眼無神地愣了一會兒,忽然醒轉過來,問道:“國師大人,您出征之前特意來看草民面相?”
這很不尋常!他一個稍有名望的尋常人,何以勞動國師大人親自來看?
方眾妙還不曾回答這個問題,大長公主就已經啞聲開口:“白老,您這是預設了嗎?”
白朮曾經當過軍醫,在她麾下效力,戰場上無數次救過她的命。她對白朮的敬重不亞於父輩,這次接他們祖孫倆來臨安,未嘗沒有給白朮養老送終的意思。
可想而知,大長公主現在的心情該是何等難過。
白朮愧對大長公主,於是深深趴伏,以頭觸地,不敢用這張已然醜陋的面容示人。
他顫聲道:“國師大人,您為何特意來看草民面相?”
他隱隱覺得還有更可怕的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必須問個清楚。
方眾妙對大長公主擺擺手,吩咐道,“告訴他無臉人的事。”
大長公主這才打起精神,詳細把無臉人的事說了。
白朮漸漸抬起頭來,表情時而驚疑,時而駭然。他不信世上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事。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竟是因為那無臉人看上了他疾厄宮的骨頭。
等到大長公主說完,方眾妙才幽幽說道:“無臉人要讓你遭受百般折磨,萬般痛苦,在極致的怨恨中死去。如此,你的魂魄才會因怨化煞,困在骸骨之中,以確保那張骨頭拼湊的面具萬萬年而不朽。”
方眾妙盯著白朮,推測道:“要對你下手,最好的切入口就是你的孫女。你本無執念,可你孫女有。她想治好陸雲隱的雙腿,是也不是?”
聽見這話,白朮彷彿飛到九天之外的魂魄驟然迴歸,令他身體止不住地狠狠一顫。
方眾妙冷冷道,“看來我猜對了。”
然後她繼續猜測,“你是當世神醫,你孫女醫術尚淺,不能治好陸雲隱,只能向你求助。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陸雲隱的雙腿不可能治好,所以你極力勸說她放棄。”
“然而可以隨時放棄的念頭怎麼能夠叫做執念?所以你孫女決然不肯。”
“她年紀尚幼,喜歡異想天開。你覺得不能治的病,她卻覺得可以。”
“缺了兩塊髕骨而已,再找兩塊給他補上不就行了嗎?”
“於是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你,讓你去試。”
“那是你唯一的親人,僅存的血脈。她以死相逼,你能如何?”
“你只能抓來無辜之人,藏在某個隱秘的地方,為你孫女試驗她所說的治療之法。”
“你挖了這個人的骨頭給那個人補上,然而這怎麼能行呢?不是自己天生的骨頭,用起來總是會壞的。最後這些人全都死於膿毒血癥。”
“你覺得此法不可行,想要勸你孫女收手,但她不聽。”
“她覺得不是方法不可行,而是人不行。那些人的骨頭不夠強健,血氣不夠旺盛,體格太過孱弱。”
“她想找個比山君還強壯的男人試一試。”
方眾妙放下已握出餘溫的酒盞,看向王守正,緩緩說道:“於是她就盯上了鎮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