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石、龍圖、餘雙霜齊齊去看陸雲隱。那人彷彿能在喧囂中清晰聽見方眾妙的言談,蹙著眉往這邊瞥了一眼。
方眾妙似笑非笑地與之對視,忽然說道:“哦,我差點忘了,陸公子是個癱子,只能坐著說話。”
黛石、龍圖、餘雙霜的表情皆是一言難盡。言語羞辱一個殘缺之人,只怕主子的功德會減少一分。
陸雲隱眼裡飛快劃過一絲陰鷙的暗芒。
方眾妙緩緩說道:“沒想到陸公子雖然癱了,武功卻高強,內力也不弱,能夠耳聽八方。我們在他不遠處說話,卻是要小心措辭。”
陸雲隱僵了一僵,動作極不自然地轉過頭,看向府門前的鬧劇。
黛石、龍圖、餘雙霜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句缺德話竟是故意在試探陸雲隱。
三人臉色微變,目光裡帶上了滿滿的忌憚。
陸雲隱勉強忽略身後投來的不善目光,揚聲說道:“沒人凌辱永安公主,那些馬糞是她自己塗的。府裡眾人極力阻止,她卻一意孤行。不給塗,她就大哭大叫,吵鬧不休。因著奴不可犯主,府中下人只能放任,我說的對不對,這位穿綠衣服的嬤嬤?”
相互推搡的雙方安靜下來。一名身著綠色襦裙的老嬤嬤深深嘆出一口氣,無奈道:“陸公子說的對。”
李才人尖聲嘶喊:“不可能!這些馬糞一定是你們塗的!你們故意作賤我兒!”
老嬤嬤看了永安公主一眼,神色充滿憐憫,語氣十分為難地說道:“公主已經瘋了。瘋子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話落,她飛快去拉扯永安公主,想要把她帶離這是非之地。
李才人急忙抓住永安公主的另一隻手,卻又在觸及那些馬糞的時候露出噁心欲吐的表情。
雙方正僵持著,陸雲隱緩緩開口:“永安公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沒瘋。和親這三年,她從未享受過一天公主的尊榮。”
“那些蠻人輪番凌辱她,把她往死裡折騰。為了自保,她只能在身上塗抹糞便,使自己髒汙不堪,臭不可聞。蠻人不願碰她,如此,她才能活著撐到今日。”
陸雲隱盯著李才人,慢慢說道:“糟踐自己便是她的生存之道。你以為帶髮修行很苦嗎?可你女兒比你痛苦一萬倍。”
李才人僵在原地。她沒想到女兒過去三年竟被蠻人這樣對待。方才她又哭又鬧,不是在維護女兒的權益,卻是親手將女兒最深的傷口扒開,用尖刀不停地攪。
一瞬間湧上的心疼很快就淡去,李才人漲紅臉頰,羞憤欲死。只因周圍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她,清清楚楚知曉了她並非慈母的事實。
老嬤嬤紅著眼眶抱住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直愣愣地看著陸雲隱,表情似苦似痛。
陸雲隱深深嘆了一口氣,柔聲道,“永安公主,聽我一句話,不要把你娘帶進府裡,她才是傷你最深的人。她從不在乎你,只在乎自己。”
黛石和餘雙霜已經斂去忌憚的目光,頗為愧疚地看著陸雲隱的背影。
二人呢喃低語:“陸公子看上去挺好一個人。”
挺好?龍圖訝異挑眉,然後眯眼笑了。
與此同時,鬧哄哄的街道上空傳來縹緲的聲音:【當著所有人的面,用言語的刀割裂永安的衣裳,讓她裸裎出每一條腐爛的傷口,從她脆弱的骨頭裡敲出最苦痛的記憶。叫她身在人前卻如墜地獄。這叫做挺好一個人?】
黛石和餘雙霜愧疚的表情僵在臉上,心中一陣波濤洶湧。
是啊,陸雲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講述永安公主不堪的過往,這哪裡是維護?這分明是更殘忍的傷害。
兩人轉頭四顧,果然看見許多路人的表情從同情變成了嫌惡,從憐憫變成了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