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落下,人影消失不見。
冷風呼嘯,狂吹不止,簾子再度掀開,人影在火光中露出殘破的真容。
那是一個女子,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臉上的刀疤一條條,一道道,將她原本美麗的容貌切割得支離破碎。她的左眼被挖掉,深陷的眼窩黑洞洞的一個,裡面彷彿潛藏著什麼可怖的無形之物。
李妃嚇得花容失色。也就是在這一刻,腹中的劇烈疼痛忽然消失,不斷顫動掙扎的小鼓包陡然安靜下來。
方眾妙低聲說道:“你也認出來了吧?那是你最疼愛的妹妹永和公主。她被趙璋送去和親,因容貌殊麗,受烏蘭可敦嫉恨,被劃爛臉龐送入軍營,當了兩年軍妓。我派去接她的人送來密信,說她在途中數次自戕,根本不想活。我寫信告訴她,便是要死,也得死在故土,葬入皇陵。她答應了。可是一路行來,她又改了主意。她說她在軍中探聽到許多情報,回來一一告訴我。她要為自己報仇。”
掌心下的小鼓包再度急顫,李妃疼得痙攣。
方眾妙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在這裡暴跳如雷,又有何用?莫非你這個樣子,還能為她做什麼?”
小鼓包不再顫動,李妃長舒一口氣。然而不知為何,李妃竟感受到了強烈的悲傷,汗淋淋的臉頰流下兩行溼漉漉的淚水。
李妃一時愴然,喃喃自語:“他很內疚。”
方眾妙沉默以對。
城門口又駛來一輛馬車,被風掀開的車簾內坐著一個……一個沒有毛髮,沒有眼耳口鼻,渾身都是粉色疤痕和肉瘤的東西。若非她穿著衣裳,還保持著大致的人形,說不定會被當成妖怪。
小鼓包又開始急顫。
方眾妙領會其意,說道:“這是你妹妹永寧公主,送去和親的當天,蠻王讓她表演一個節目,烏蘭可敦便命人在殿內鋪滿火炭,叫她在炭中跳舞。”
“最後的結果你也看見了。因她燒傷癒合後像個肉蟲,很是罕見,便被養在烏蘭可敦的後院,當成珍獸欣賞。”
“我在信中問她想死想活,若想死,便把她接回來,賜一杯毒酒,讓她葬入皇陵落葉歸根,她拒絕了。她用嘴巴叼著毛筆回給我一封信。她說她養在深宮,探聽到蠻族王庭的許多秘密,那些秘密或許對我有用。除非見到蠻族覆滅,否則她不會死。”
小鼓包一下一下跳得很慢,卻很兇猛。
李妃疼得骨頭都快開裂。
“國師,您別說了。您別刺激他了!”
方眾妙挑眉,“不說了?這才哪兒到哪兒?趙璋送去十幾位和親公主,活著回來的只有這寥寥幾個。”
說話間,又有一輛馬車駛來,車簾被風掀開,裡面坐著一個瘦弱不堪,但臉上沒有疤痕,看著極為清麗的女子。
李妃狠狠鬆了一口氣。這個公主很好,沒受折磨!
然而一陣風吹到女子身上,她蓬鬆的衣袍貼緊身體,兩個袖子胡亂飄擺。原來,她的兩條手臂竟被斬斷,身體兩側空空如也。
李妃的眸光凝固了。她肚皮上的小鼓包狠狠一跳,差點破體。
方眾妙用力將之摁回去,說道:“這是你最年幼的妹妹永祥公主。只因侍奉蠻王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個酒盞,她的兩條手臂便被蠻王按壓在桌上,當場斬斷。”
“因她實在貌美,被蠻王不斷賞賜給各大部落,在草原上輾轉流浪。她帶回來一張輿圖,標註著草原各大部落遷移定居的線路,她要幫助大周軍隊把蠻族全部剷除。”
小鼓包安靜地聽著,輕輕地纏著。李妃臉上的淚水越流越多。
這輛馬車過去,後面全是牛車,裝載著許多箱籠。
方眾妙說道,“這些是蠻人送來的賠款。活著回來的公主,加上永安,只有這四個。她們遭受的屈辱和折磨,比你少嗎?你只是被活活葬入墳墓,而她們卻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她們尚且頑強求生,誓要驅逐韃虜,你呢?你一心只想求死。你看看她們,再看看你自己,不覺得臉紅羞愧嗎?”
小鼓包一動不動,李妃悄無聲息地流著眼淚,臉上滿是痛苦和愧疚。這是腹中的龍胎傳遞給她的情感。
方眾妙淡淡說道,“今晚我要去陪她們說話,宴席已經備好,我也該走了。我放開手,不再鎮壓你,你可以自行選擇離去或是留下。”
玉白的手緩緩收回。小小的鼓包輕輕顫了顫,然後慢慢消了下去。
李妃愕然地眨著眼睛,不敢置信地呢喃:“國師,本宮的肚子不痛了。他留下了。他想被本宮生出來,他想快快長大。”
方眾妙再度伸出手,來回撫摸李妃的肚皮,輕笑道,“乖了。”
小鼓包忽然又跳出來,撞了撞她的掌心,李妃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急促地詢問,“國師,他該不會變卦吧?”
方眾妙卻不以為意,只是柔聲說道:“知道了,這就帶你去見你的皇妹……皇姑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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