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這城牆才修好又被吐蕃兵砸爛了。刺史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馮元顯抱著頭盔,一臉憤慨地走了進來。將帶血的頭盔重重往案上一擱。
瞥了眼散著血腥氣的頭盔,又看向灰頭土臉的馮元顯。裴皎然淺淺勾唇,“那便不修了吧。”
“什麼?”馮元顯訝道。
“打仗時並非只能靠硬拼,攻心亦是上策。”裴皎然起身彎了彎唇,話中柔意款款,“傳我命令在城頭擺酒設宴,犒勞諸將。”
話止馮元顯眸中訝色更重,可唇齒翕動幾次,還是沒開口。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也不知道是否應該聽命執行。
“馮將軍照做便是。此事我有把握。”言罷裴皎然捧茶,悠然飲下一口。
見裴皎然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馮元顯點頭應下此事。遂帶著李休璟留下的親衛前往城頭擺席設宴。
雖然說是設宴,但是瓜州物資已經竭盡匱乏。自然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只是勉強湊了幾個菜。又按照裴皎然的吩咐邀請州廨僚佐和軍中各級將領前往城頭赴宴。
城頭上朔風凜冽,颳得人臉上,疼得厲害。一身緋紅襦裙的裴皎然坐於上首,一臉和善地望著底下僚佐和將領們。
州廨僚佐和將領此刻均未著甲冑,皆是一身襴袍。有人神色不解,有人一臉怒意。
舉起案上酒盞,裴皎然臉上露了笑意,“這幾日戍守城池辛苦,某替刺史敬諸位一杯。待刺史病好,亦會為諸位請賞。”
見她舉杯,其餘眾人也紛紛舉杯相敬。
此時城下忽然傳來吐蕃軍號聲。眾人聞聲臉露警惕,想要持刀迎敵,卻摸了個空。悻悻坐下,轉頭看向氣定神閒的裴皎然。
“無需迎戰。爾等繼續飲酒便是。”裴皎然柔聲道。
聽得此言眾人只能繼續和身旁人推杯換盞,開懷暢談。
目光從眾人面上掠過,裴皎然抱起一旁的螺鈿紫檀五絃琵琶。一手按弦,一手撥絃。她皓腕輕轉,先是草草撥弄幾弦,以此試音,卻已帶清越之意。旋即纖指掄動,競馳於絲絃上。一曲至她指下淌出,卻非中原輝煌之音,反倒帶了幾分異域舊音。
五絃琵琶本就至域外而來。經她一掄,絃聲中鄉音更重。
城下的吐蕃軍停下下來。不僅是因為愕於魏廷竟在城頭設宴,更是因為那隨風而來的絃聲裡裹挾著無盡的鄉情。
城頭那人一身緋裙,橫抱琵琶。她懷裡的琵琶似是九重螺鈿所制,其上玳瑁流光。又虛攬下冬陽韶光,為其所襯,更是熠熠生光。而彈者那身緋衣輕舞於風中,仙姿玉貌便如神女臨凡,令人引頸相望。
裴皎然並不擅樂,這手琵琶也是上輩子閒時同碧扉學的。平日只做抒意之用,倒也自成一派。眼下豁然彈了一首吐蕃古樂,又因其風格迥異,足以令人側目。
聽得吐蕃鳴金收兵的軍號聲傳來,裴皎然彎了彎唇。忽地掄指改調,絲絃如泣淚,其間哀婉更重。原本的馬蹄篤篤,也化為幡動經轉,聲聲低訴。吐蕃人馬攢動之聲,終於逐漸遠離。
曲音終歇,裴皎然擱了琵琶。起身踱步至牆頭,向前望去。吐蕃大軍揚起的煙塵,逐漸湮沒在眼前。將凍得發紅的手指攏回袖中,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