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徵目光中怔愣更重,他靜靜地望向夏陽下一身牙白圓領袍的裴皎然。
初見時的內斂已經蕩然無存,眼下的她身上只餘恣意張揚。 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一個符號,那是天生屬於權力場的象徵。她手提明燈穿過重重迷霧來到中樞,帶著別樣的力量。
“神策軍這次出征也是你一力促成的吧?”陸徵疑道。
“是。”裴皎然沒有否認,彎腰拾起地上的石子丟入水中。看著水面泛起的漣漪,她一笑,“四方蠻夷皆對朝廷虎視眈眈,而河朔三鎮所握之資,朝廷卻無法估計。為了應對周邊戰事,只得橫徵暴斂於他州百姓。眼下的朝局是個什麼情形,你不會不清楚。所以朝廷得收復三鎮。”
誠然她提議收復河朔有自己的野心考量,但是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杜絕朝廷對百姓橫徵暴斂的行為。
裴皎然語氣淡淡,眼中笑意也未達到眼底。
身在朝局中,並非所有人都能傾心相交,更不是所有話都能說給同僚聽。她之所以選擇李休璟,除了因為隴西李家在朝廷佔據一定地位外,更多的看中了他的政治敏銳度和能給她提供的助力。這點是陸徵沒法比擬的。
在關隴和山東士族的聯手下,江淮士族很難在朝中站穩腳跟,培植屬於他們的勢力。
“這麼說你推行新政,也是為了替朝廷斂財。元御史應該同你說了吧?很多人對你的新令表示不滿。”
裴皎然看向陸徵,眸光明亮,“新令已是大勢,無人可擋。”
聞言陸徵嘆了口氣,提出要去前面看看。
不遠處,百姓們和解甲歸田的將士一塊忙碌在此處的工事上。有些換工下來歇息的百姓,一見到裴皎然。紛紛迎上來,熱情地朝她打招呼問好。而她則笑著回應。
看著親和力十足的裴皎然,陸徵眼中閃過讚賞。
“若朝中人人都像裴刺史一樣,陛下大抵是能清閒不少。”
聽得這話裴皎然止步,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身後的陸徵。似乎是想起什麼,喉間翻出聲輕笑。
她想假如當時出任瓜州刺史的是陸徵,興許自己會另闢蹊徑。畢竟陸徵在政治上的想法,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二孃,你好端端地笑什麼?”陸徵望向她,“莫不是我又說了什麼惹你發笑的話?”
“沒有。我們繼續往前走走吧。”說罷裴皎然繼續移步前行。
整個工事都尚在挖掘中,是以無論走到何處都能在路邊看見高聳的土堆和挑土而過的百姓。
即使已經是晚夏,但是夏陽到底毒辣。再加上二人又趕了一天的路,腹中不免飢餓。裴皎然索性拉著陸徵尋了棵樹蔭茂盛處坐下,從行囊中取了胡餅出來。
分了陸徵一半,裴皎然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陸徵低頭看了眼手中素胡餅,又看向裴皎然。
她的動作優雅且節制。食畢擱好食盒,同身旁剛來的青年男子交談起來。
那青年男子手上滿是繭子,面板也頗為黝黑。他像是沒認出裴皎然是誰,十分自然地同她攀談中。言語中不乏對削兵一事的不滿。然而裴皎然卻只是笑著點頭,也不符合。
許是講夠了,又發洩了心中不滿。那青年男子客氣地朝裴皎然一拱手,大步離開。迴歸到土溝中,繼續挑土揮鋤。
“裴娘子,你怎麼突然來了。”趙鳴鸞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看著陸徵揶揄一笑,“小陸將軍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