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六字入耳,裴皎然揚首。好笑似的挑起唇梢,繼而揚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手撫著欄杆,一步步走向獨孤峻。
駐足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我只是在合適的地方,用了合適的手段罷了。”裴皎然屈指輕叩欄杆,“權奸當道禍亂朝野,吾欲誅之。”
被裴皎然一語噎住,獨孤峻眼浮嘲弄。倘若說長安那些世家高門的嘴臉令人生厭,那麼裴皎然的所作所為更叫人痛恨。長安的世家踩在他們頭上往上爬,而裴皎然則是不動聲色地把他們引入,她精心佈下的陷阱中。
她的政治清望永遠不會被動損毀。可他們輸了,則將揹負圖謀叛逆的罪名。
“誰是權奸,誰又在禍亂朝綱。裴尚書只怕你也不是好人吧。”獨孤峻抽刀出鞘。刀鋒劃過檀木欄杆,發出刺耳的聲音。
“好人?”裴皎然挑唇,“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太尉,你想要獨孤家能夠百年安穩,可是這些都是有代價的。有些代價,未必是你所能承受。你們把控著地方的權力,侵吞著中樞的力量。有你們作為樣板,將來會有無數人效仿你們。一次次築高權力的壁壘,啃食朝廷的血肉,逼迫朝廷一次次讓步。魏晉軍閥世家為禍一方,而今方鎮的節帥一個比一個貪婪。仗著手中兵力,藐視朝廷。將這個世道置於毀滅的邊緣,何時征討,何時這個國家也會因地方節帥權重而逐步壯大,最終讓整個世道都為你們的權欲陪葬。”
獨孤峻忽地走近裴皎然,手中刀鋒橫於她
頸上,“權欲?你我生在此中,誰無權欲。裴尚書,是你為了自己的野心,利用那些人的貪婪,挑起了譁變。明明你才是這場禍亂的始作俑者,卻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反倒數落起他人的不是。陛下他厭惡世族,更厭惡地方是節帥。是因為一次次權力鬥爭,導致中樞的權柄下移。而他自己不具備掌控這些人的能力,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人心最容易被權力腐蝕。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可一旦扯下這身襴袍,所顯露的是千瘡百孔且流著膿血的心肝。”裴皎然掃了眼頸上刀鋒,“太尉,其實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啊。只不過我站在皇權的底線上,而你站在地方。您若是再這個時候退了,也許還能善終。”
觀內輕煙繚繞,晨曦落於腳下。獨孤峻忽地笑了起來,慢慢地舉起了劍。這個世道所鑄就的壁壘,堵住了無數人躍遷的路。可上蒼卻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讓他踏進了深淵中。所以他偏偏要做打破壁壘的人,他要制定他的規則。
“汝欲借裴尚書人頭一用。”獨孤峻目光冷了下來,手中橫刀已然劃破裴皎然脖頸。
譏誚地看了眼獨孤峻,裴皎然彎唇。折腰躲開刀鋒,倒踩七星步從視窗躍了下去。
見裴皎然從自己刀下逃了出去,獨孤峻當即衝到窗前怒喝道:“放箭!”
然而裴皎然已經踏瓦從他眼皮子底下,一個勁地躍了下去。最終消失在夾城的過道里。
“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給我找出來。”獨孤峻朗聲道。
話音剛落,北苑燃起了熊熊火光。望著那簇火光,獨孤峻呲目欲裂。當即下令韓旻帶人支援北苑,而他則去李府要人。
疾步行於馳道上。裴皎然看著手上方才在獨孤峻身上順來的印信,微微揚唇。扭頭往尚書省的方向走。
攤開紙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段話。最後在紙尾蓋上了獨孤峻的印信。收好信,裴皎然轉身回了御史臺。
“把他給我帶到朱雀門上去。”裴皎然看了眼馮元顯,“之後你們就回李家保護李司空。”
“那您呢?”馮元顯道。
裴皎然一笑,“無妨,我還有事要做。”
又將獨孤修敲暈。馮元顯等人按照裴皎然的吩咐,謊稱這是陛下抓到的逆犯。將昏過去的獨孤修臉塗黑,懸在了朱雀門前。
馳道之上,身著甲衣的獨孤峻率親信疾行於其上。他身上的甲衣凝著暗紅色的血漬,多日的攻伐,他已經無暇去清洗身上的甲冑。他目光陰鷙的盯著前方,那個小貉子居然趁自己不備順走了他的印信。如果那個小貉子要做什麼的話,他根本制止不了。所以他要抓了李家人,把她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