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魏帝垂首凝視著裴皎然。眉頭或緊蹙,或舒展。一瞬間揣測、審視、窺覦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那雙在蠹蝕塵昏侵蝕下略顯渾濁的雙眼,透著森冷之意。在雕樑畫棟的殿內,瞬時深陷於寂靜中。
迎上魏帝略帶審視的視線,窺得暗藏在其中的興奮與冷冽。裴皎然唇梢微挑。老謀深算的君王和智多近妖的臣子,再次有了直擊內心慾望的對望。如高山俯瞰深淵,如幽冥妖鬼與九霄神君對視。雙方的想法居然在這一刻產生的碰撞。
不需要任何銳利的言語,也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抒發情緒,在此間種種行為皆下品。以最直白的語言,才能得到最佳的答案。
魏帝忽地捋著鬍鬚笑了起來,“裴卿還真是大膽妄為。可知你今日這話若是洩露出去,會讓多少人憎恨你。”
“臣見幸於君,為君分憂是本分。若是高門世家因此希望陛下見疏於臣,臣只會怨自己技不如人。”裴皎然苦笑道。
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瞭立場。魏帝忽而放聲大笑起來。
“父皇?”太子和吳王同時出聲喚道。
然魏帝只是擺了擺手,笑著看向不遠處的賈公閭,“仲達啊,你瞧瞧這小貉子。動起手來果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即便是你,也不敢這樣指責五姓七望那些個世家之流吧?”
賈公閭拱手微笑,答道:“裴相公年少輕狂,有此言也不奇怪。只是皆為魏臣,你我自當相忍為國。世家若允借書給朝廷,實乃千秋萬代的大善事。若不允也不必以武力強求,以免傷了君臣情分。”
魏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太子和吳王雖然有過處理政務的經驗,但到底年輕。朕覺得還要在挑個人從旁協助。”
眼瞅著魏帝目光即將落在自己身上,裴皎然抿唇。忽而抬手捂在心口處,大口喘著氣。
“裴卿這是?”
魏帝話音剛落,卻見裴皎然直挺挺地向後栽倒。
“快去把太醫喊來瞧瞧。”魏帝喊道。
聽著周圍慌亂的腳步聲和急切的聲音,裴皎然抿緊了唇。
等她再度醒來時,已經是暮色時分。轉頭瞥見李休璟正坐在榻邊,裴皎然深吸口氣。
“李休璟。”裴皎然喚道。
聞言李休璟垂首看著她,目露關切,“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在立政殿暈倒了?”取了個軟枕塞到她身後,又扶了她起來,“太醫說你這是暑氣盛而導致的陽暑。”
喉間翻出一聲輕笑,裴皎然眨了眨眼,“以我的身體哪有那麼容易病。”
“你裝病?”李休璟皺眉道。
“天氣太熱,頭暈眼花也是在所難免。”裴皎然掀眸看向李休璟,“只是我要是不裝病。協助太子和吳王收書一事,大致要落到我頭上。”
見李休璟依舊蹙眉,儼然一副思考她話中深意的樣子。裴皎然直接翻身從床上下來,赤腳往案几邊走。
倒了盞茶,飲吸一口。溫聲道:“鴻臚寺的那位曹少卿,負責收書贈給吐蕃。他見大量書籍散佚,心有所感,故提出收書一事,賈公閭亦有所願。我覺得這二人一定早已將情況密奏於陛下,只在等待一個合適時機。”
“所以你又牽了誰進去?”
裴皎然莞爾,“政事堂的其他幾位宰相和今日參與議事的朝臣,還有太子和吳王。此事風險極大,分攤到所有人頭上,才能把利益損失降到最低。”
“朝廷去收世家的藏書,只怕他們不會輕易交出來。”李休璟目中閃過思量,“屆時他們總要找一處宣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