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黑狐聞言一僵,它一言不發,默默跳回了高臺上,尾尖紅毛掃過水晶檯面,隨後歪著頭平視鍾艾道:“你還見過其他狐狸?”琉璃般的獸瞳裡流轉著七彩幽光。
這句話一出,鍾艾徹底摸清楚這個狐狸的腦回路,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無厘頭。
“那倒沒有……隨口一說哈哈哈……”乾笑聲驚飛了房樑上棲息的紙鶴式神,“那你叫什麼名字?就叫狐狸嗎?”鍾艾除了洋房本來的大門之外什麼門也沒看到,鞋底正碾著地磚縫隙滲出的黑血,在心中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推門,嘴上還應付著話癆狐狸。
如果要推門,她要不要帶走地上的彭閃閃呢?餘光瞥了一眼靜靜端坐蒲團的安靜少女。
“名字?那是你們人才有的東西,一個負累,我要名字做什麼?”黑狐回道,眼睛跟著鍾艾的目光走,瞳孔隨著她移動縮成豎線。
鍾艾抬起頭,碩大的符高懸著,硃砂符文像血管般微微搏動。裡面的破奴已經走到了第七宮,他眼前是他最喜歡的山水畫,手中的劍也變成了扇子,他像遊園般在畫裡走著,皂靴踏過的青石板,背影看著很是輕快。
鍾艾心急,想喊他不要被迷惑,但看向好奇的狐狸,還是抿抿嘴沒說話。
“你為什麼不去破奴那?”鍾艾發覺了一些異樣,後退時踩碎了地上已經破碎的水晶燈碎片。一邊後退一邊問。
狐狸眼睛一亮,獸瞳突然分裂成複眼。它雙腳一躍,像飛一般朝著鍾艾撲了過來,帶起的腥風掀翻側面供桌上的銅燭臺。鍾艾看到還跪坐在蒲團上的彭閃閃,下意識上前擋在了彭閃閃身前。
那狐狸的身體從她的後背穿過,她忽然感到一種撕裂的疼痛,彷彿有千萬根銀針在骨髓裡遊走。可眼前,她抱住的彭閃閃身體忽然消散,化作紙灰飄向天窗。整個洋房,滿地鮮血,血泊不斷擴大。
鍾艾看到那個狐狸走到洋房大門前,回頭朝她笑了笑,下一秒,大門大開,門外翻滾著濃稠的黑霧。
她試著爬了好幾下,手掌被碎玻璃割得血肉模糊。才從地上站起來,朝著門走去。
她明明不是實體,怎麼還是會痛?鍾艾想不清楚,發現傷口滲出的血珠正逆著重力飄向符咒。無名的恐懼又一次壓在了她身上,這一次是撕裂,下一宮是什麼?
走出大門前,她回頭看了看還在山水畫中的破奴的背影,他腰間不知何時纏上了紅線。忽然想,在這裡鬼是不是也能感受到痛感,那那隻老鬼是不是也會痛?
猶疑要不要踏出門,門外忽然伸進來一隻手,指甲漆黑如墨,掌心紋路是燃燒的符咒。把她一把拉了出去。
眼前一片紅色,居然是在鍾宅,家裡屋簷下的鎮魂銅鈴正瘋狂搖晃。她看到了永遠柔柔弱弱的艾玉和暴怒的鐘六,艾玉旗袍下襬沾著香灰,鍾六手中的血刀滴落著熒藍液體。鍾艾的記憶復甦,這是高中自己第一次揚言絕不學易數的時候,鍾六朝她的頭砸來了一個銅製香爐。
鍾六手上拿著那把血刀,說:“你不想?你不想就可以不做了嗎?鍾家人只有死人可以不做?”刀身浮現的饕餮紋正嘶吼著。
艾玉當時站在院子裡,看到場面不可控制了才衝進去拉住了鍾六。
那是鍾艾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被威脅,極度的恐懼之中,她第一次一動不動站在那捱打,校服領口的蝴蝶結被冷汗浸透。
在此之前,她一向都認為鍾六不會對她生命有威脅,所以她可以滿院子跑,反正到最後,都是去祠堂跪著。
紅色,是血從額頭流下來落在眼睛裡的顏色。
鍾艾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已經被冷汗浸透,再抬頭,那碩大的符懸在會客廳正中央,破奴已經走到第六宮了,他周圍出現了很多古裝裝束的人,鍾艾看不清楚那群人的面貌,只看到破奴似乎在笑。
她抹了抹眼前的血,血漬在掌心瞬間乾涸,世界終於清晰,鍾六還想朝她揮刀,艾玉費力的拉著,讓鍾艾快走。
鍾艾記得當年她的確跑了,跑的很快,去彭家借宿了好幾天才回家,但鍾六沒有放棄讓她學易數,所以這樣的場景變得稀鬆平常,艾玉偶爾才來勸架一次,她總是跑,鞋櫃裡永遠備著三雙跑鞋。
久而久之,被這兩夫婦追殺成為了她人生中的一場噩夢,每個噩夢裡都回蕩著銅鈴催魂的聲響。
“快走啊小艾,快走,媽媽幫你拉著。老公你消消氣,這孩子我回頭教育她……”艾玉一邊緩和,一邊用手拉住鍾六的手腕。又一邊朝著鍾艾做快走的手勢,染著粉色甲油的指甲朝著她比劃著方向。
鍾艾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深深嘆了一口氣,與其一直躲避,不如直接面對,現實中她已經沒機會勇敢了,幻境裡,怎麼還能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