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下午三點半，鍾艾和破奴站在了舊址地圖最深處的幾個土坑處，殘陽將土坑邊緣染成赭紅色，凜風捲著沙礫擦過玻璃圍欄，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幾個偌大的土坑中間有一棵造型怪異的樹，枝幹虯結如扭曲的臂膀伸向天空，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剛剛看到的其他院子怎麼說也有幾堵殘破的牆，怎麼這地方……只有坑和樹？

覆著薄霜的玻璃圍欄上寫的介紹也並不明確，寥寥幾個字就總結了這地方的名字——王爺府世子住處，下面的小字則寫著考古人員初步勘察得出結論的過程，有水漬暈染了玻璃裡沒馮浩的印刷字，模糊得像團化開的墨跡。

鍾艾指尖抹開玻璃上的冰花仔細讀完才知道這棵樹是一棵三千年的古柏樹。

“小姐姐，幾個月前你們在陳列館看到的竹簡。”小潘跺著腳取暖，“有很多都是從這幾個坑挖出來的，有一些還在修復的竹簡上記錄著一些這院子主人謄寫的詩詞，大部分都是一些樂府詩，其中就有那首青青陵上柏。”

她凍紅的鼻尖幾乎要貼上玻璃，指著土坑盡心盡力介紹著：“說來也巧，那棵樹正好是一棵古柏樹，或許能和你們找的東西對上。”

鍾艾點點頭，看向那幾處深坑，夯土斷面清晰的夯窩像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從坑的大小可以看出這處院子並不小，分為臥室，會客室，書房，茅房，還有浴室和兵器房。

鍾艾的熟悉感越來越深，她無意識啃著拇指指甲，盯著一旁指示牌上的復原圖發呆，周圍遊客寥寥，大多都是在玻璃圍欄旁看了幾眼，便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後門出口處走。

松脂的氣息突然濃烈起來。正聚精會神時，忽然她耳畔炸開一聲驚呼：“小姐姐！”隨著驚呼傳來的，還有膝蓋重重磕在凍土上的悶響。

鍾艾聞聲回頭，便看到地上躺著一道修長人影，破奴脖頸青筋暴起，手指深深摳進凍土抓出五道血痕，痛苦的皺起眉頭，他捂著心口，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

鍾艾撲上前去，手肘擦過碎石劃出滲血的傷口，抱住破奴的頭，周圍受驚的遊客們瞬間退離他們幾米遠，有熱心人開始朝著鍾艾喊：“美女！要不要打120？”

“不用不用！”鍾艾嘶啞的聲線帶著焦急的哭腔拒絕，她想把破奴扶起來，但男人肌肉因劇痛繃成鐵塊，整個人沉得離譜，小潘幫著她扶了20分鐘，才終於把破奴架成半坐的姿勢。

但把他挪出去卻是個大工程，鍾艾一邊扶一邊在心中罵自己，明明第一次已經出現過這種意外情況，自己居然忘得一乾二淨！後槽牙咬得腮幫發酸。

她努力撐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破奴的重量，男人垂下的髮絲落在她頸間，帶著松香的髮梢掃過鎖骨敏感處，站著還算勉強，走起來是萬萬不可能了，那隻能搖人來抬了。

暮色吞噬了最後一縷天光，她在小潘幫助下顫抖著掏出了手機，剛要撥出電話，忽然身上重量一輕，破奴的身體忽然向一側倒了過去。

鍾艾一聲驚呼，手機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摔進枯草叢，整個人都向前傾去，誰知頭頂卻猛地磕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牙齒相撞的聲音有些刺耳，她一抬頭，是小齊那張呲牙咧嘴的臉。

再一細看，破奴已經躺倒在了他肩膀上。“鍾小姐，我是來幫你的。”小齊下頜泛著被撞出的紅印，他一邊緩解著下巴的痠疼，一邊說道。

“是小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過你幫我你老闆會不會……”鍾艾慌忙用袖口擦掉破奴嘴角的血漬，另一側，小潘幫她撿起了手機。

“我下班了鍾小姐。”小齊扯開領帶隨手塞進褲兜，露出少年氣的虎牙，這個動作讓鍾艾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陳年的燙傷疤痕。

“我下班了”這四個字一出現，鍾艾感覺自己的心瞬間落回了肚子裡，現在喊張司機趕過來恐怕還需要30分鐘，但眼前這位現成的勞動力可以在這個時間把人送回去。

“真的嗎？！那麻煩你幫我把他搬到我車上可以嗎？拜託了！”鍾艾雙手合十，宛如看到了上帝顯靈。

小齊微微一笑：“當然沒問題，走吧鍾小姐。”小齊微微蹲下身，西裝褲褲包裹的腿部肌肉瞬間繃緊，居然在沒人輔助的情況下就把破奴背在了背上。

鍾艾看了看螢幕碎裂的手機，蛛網紋路間還沾著草屑，抬腳大步朝停車場走去。小齊身材看起來並不算健碩，但意外的力氣很大，把一個將近一米九的男人從景區裡扛到停車場居然氣都沒喘。

他把破奴放在了後座，鍾艾怕破奴摔到地上，脫下風衣墊在他頸後，隨後也鑽進了後座，把鑰匙遞給了小齊，小齊下班後本就沒什麼活動，見鍾艾的動作，自然的坐上了主駕駛位，小潘幫著他們把人送到，便和鍾艾道了別，離開了景點。

小齊開車很快，20多分鐘的路程被他硬生生縮短到了十幾分鍾，下了車還不等鍾艾喊人，他便主動又背起了破奴，鍾艾見狀，快步為他引路，短靴在鵝卵石小徑上敲出急促的脆響，兩人腳步急促，紫藤枯枝掃過鍾艾散落的髮絲，路上恰遇到了挎著菜籃的吳阿姨和抱著乾洗袋的鄭阿姨。

她們見破奴蒼白如紙的面色，趕忙跑在鍾艾二人前，老北京布鞋在廊下踏出噼啪迴響，幫忙開啟壹號院的門。

屋子裡的水晶吊燈驟然大亮，十幾分鍾後，破奴終於被放在了床上，鍾艾太久沒這麼劇烈的運動，一時撐不住，長裙後背洇出深色汗漬，一進門便癱倒在了門口沙發上。

小齊看到她的脖頸動脈在薄皮下劇烈跳動，但嘴上還不忘囑咐：“阿姨，去倉庫拿一下方醫生上次留下的藥。”

吳阿姨幾人知道破奴的身體並不是常人，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快步朝門外跑去，老式木門軸發出年久的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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