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來做什麼?”閻羅坐在公堂上,地府公堂的佈置,竟和人界衙門公堂布置相差無幾。
“沒了軀殼,魂魄在人間留不住,自然就下來啦。”錢甲跪在閻羅殿中,跪得端端正正。
“你和上面的瓜葛我管不著。”閻王不太想審這個瘋子,態度上也是興致缺缺,“下去下去,你別牽連我,我還有公事要做。”
幾個鬼卒恭恭敬敬的把錢甲扶起來,準備將他送到往生殿去。
“哎哎哎,我怎麼上去啊,我的身體被那天兵沒收了,你總不能讓我去奪別人舍吧?”錢甲那股執拗勁上來了,幾個鬼卒沒把他拉起來,他依舊端正的跪在地上,“你要我去奪舍也不是不行啊,你自己想後果。”
閻王被他氣的吹鬍子瞪眼,“錢甲!你跟誰玩橫呢!這是我的地盤,你在這撒野!”
“你吼什麼啊?我的要求很過分嗎?不就是管你要一具無名屍而已嘛?對你而言,讓我借屍還魂很難嗎?”錢甲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每年饑荒死多少人,瘟疫死多少人,打仗又死多少人,這死人多如牛毛,你總說上面會查數,哪查得過來啊。勻出一個人的名額來有那麼難嗎?”
“你也知道這是你的地盤,這種小事你也做不了主?”
閻羅差點被氣笑了,“你當然無所謂,你是混世魔王,你捅破了天都沒人治得了你,上面才是你的戲臺子,你就是來老子這走個過場!”閻羅拿起驚堂木狠狠一摔,“你是逍遙了!老子他媽還要當這窩囊官呢!”
見閻王真動了氣,錢甲又換上一副笑模樣,緩和氣氛道,“哎呀,鬼兄,好哥哥,你通融通融嘛。”
“這又不礙著你什麼事,你幫了我,我不就欠你一個人情了嗎?我這人呢,最是重感情了。我承了你的情,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含糊啊。”錢甲還真沒說假話,往下十八層,真有那刀山和油鍋,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領教過了。
“我這不是也看哥哥你心裡苦嘛,我是在幫哥哥出氣呀,你就不想看上面那些天仙吃癟嗎?”
一群鬼卒看著自己的上司吃癟想笑不敢笑,閻王也是對這個瘋真人又愛又恨,愛的時候,稱兄道弟,整治那落難的謫仙,也讓他們受受輪迴之苦。
恨的時候,只想先落他下十八層地獄,煎炸蒸煮之後,再扔進畜生道里,讓他任人宰殺。
若是要讓一個人遭受真正的折磨,那便讓他在亂世擁有崇高的理想,擁有偉大的使命,讓他在汙濁的世間,當好人,當無私奉獻的人,當任重道遠的人。
錢甲已經記不清自己具體當了幾輩子好人了,反正每次都是奉獻者的姿態。
他激情澎湃的為家族燃燒生命,他義無反顧的為城邦犧牲性命,他無怨無悔的為國家捐軀,奉獻了自己的所有精力,揹負著沉重的道德和責任,鞠躬盡瘁,為了即將衰落的一切煥發新生,他心甘情願傾盡所有心血,為他人逆天改命。
“死老頭!你到底中不中用!你是不是還藏著寶貝沒拿出來?!你孃的!我要告發你!”頭髮散亂的青年被關在牢籠裡等著問斬,他朝著囚籠外年邁的老人咆哮,“我是你兒啊!你不救我!你個沒用的老畜生!孬種!你就顧著自己快活!你個挨千刀的,你該死!”
囚車緩緩向前推進,那敗家子像失心瘋一般在囚車裡亂竄。錢甲念著父子情,為了救這個小畜生,已經落了個妻離子散,家財散盡。
他這一世年輕時也算是富甲一方,帶著長命鎖出生的富家子弟。他祖上世代經商,錢甲倒是破天荒的生出些閱讀書籍的興趣來。
他的生活富足,從不缺吃穿,也不缺精神世界的滿足。錢甲飽讀詩書,也透過閱讀一些通俗讀本和工具書,懂了不少這世間運作的道理。
他當時距離得道就差臨門一腳,但時間不等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馬上就稀裡糊塗的入了世俗設定的局,父母在他無權無勢時包辦了他的婚姻。有了媳婦,生了孩子,再想脫離世俗的桎梏,便是難上加難了。
這人間有士大夫給眾人指出了這人間道,所謂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五十歲即便是知了天命,半輩子都被騙過來了,也就再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錢甲到了三十歲,所有的榮華富貴在這一年走到了頭。生意總有走下坡路的時候,父親為了招攬新的顧客去外地跑業務,他為了省錢走的水路,這一出發就沒了音訊。
官府都說這山林間的餓虎兇猛會吃人,可他們不說,這濤濤江水也是吃人不留骸骨,比那山林間的猛獸還要兇猛得多。
頂樑柱沒了,錢甲就要從書架中抽出身來頂替上去,撐著這即將傾覆的家族。母親失去了精神支柱,整日鬱鬱寡歡。
她晃晃悠悠度日,積鬱成疾,竟得了失心瘋,整日唸叨著舊日榮華,在清冷的後院中學著戲臺上那些戲子跳舞,自顧自演著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清醒的時候,她彷彿看淡了生死,說起話來都是妙語連珠,彷彿一個歷盡千帆的詩人,給出了許多人生啟示。錢甲聽著母親的話,只覺得茅塞頓開。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交代錢甲凡事不要操之過急,人生無非就是生老病死,榮華富貴也都是過眼雲煙,黃粱一夢。什麼東西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錢兒,娘也不想拖累你,娘也只希望你今生能夠幸福。”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又嘆了一口氣,“可惜,這塵緣就是如此淺薄,什麼都是留不住的。娘給你取名叫不愧,也是希望你能不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