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年級是在清華唸的,以前上過我的課。”
“既如此,你們便坐在一起吧!對了,年輕人腿腳麻利,你去把聞先生叫來吃飯,隔兩個房間就是了。諸位,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們慢用!”
陳確錚走到聞一多的房間跟前,因為房門虛掩著,可以聽到裡面低沉的喃喃自語聲。陳確錚輕輕敲了敲門。
“先生,吃飯了!”
裡面的人似乎是沒聽到一樣,雖然不想打擾先生,但既然自己接下了叫聞先生吃飯的人物,陳確錚只好硬著頭皮推開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這樣的景象:
窗前的小桌旁,聞一多在伏案寫著什麼,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長衫,一頭亂髮直衝天際。作為步行團的一員,陳確錚是眼瞅著聞一多的鬍子一天天長長的,如今已然寸餘長了,飛揚肆意。聞先生左手拿著菸斗,右手拿著鋼筆,寫完了又喃喃念出聲,似乎覺得不對又劃掉,懊惱地抓了幾下頭髮。突然想到什麼又去翻翻桌上的一本厚厚的書,想到入神的時候站起身來,開啟窗戶,陷入長久的思考。
陳確錚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先生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意思,還是鼓起勇氣叫了一聲;
“聞先生!”
陳確錚的音量不低,站在視窗沉思的聞一多顯然嚇了一跳,突然轉身,看見了立在屋當中的陳確錚。
“哎?你就是那個步行團的……陳確錚是吧?”
陳確錚點了點頭。
“鄭天挺先生讓我過來叫您吃飯。”
“哦,抱歉啊,我剛才太專心了,竟把這事兒給忘了,我這就隨你去!”
聞一多跟陳確錚一起坐在了飯桌前,菜已經上齊,雷老闆送給吳宓先生的糖粥也都用小碗盛著分給了大家。
聞一多一坐下就埋頭苦吃,風捲殘雲,大家在旁邊看著都笑了,聞一多反應過來,看著眾人:
“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吃啊!”
“一多,你這鬍子好像該剃剃了吧?”
聞一多一邊吃飯一邊搖了搖頭。
“不剃!我可不能跟李繼侗似的,君子豈能食言而肥?”
“一多,此話怎講啊?”
聞一多摸了摸自己下巴硬硬胡茬,放下了筷子。
“我跟李繼侗都在步行團裡,他也是老清華人嘛,搞生物學的,沒事兒喜歡觀察植物,蒐集標本,我呢,有時候喜歡拿出速寫本畫上兩筆,時間長了便熟了,在步行團每天風餐露宿,大家都漸漸變得不修邊幅,我和李繼侗從長沙出發之後就一直沒刮鬍子,眼看著鬍子一天天越長越長,我們倆就立下一個約定,不到抗戰勝利的那天就不刮鬍子!結果呢?這傢伙剛到昆明就瞞著我偷偷把鬍子颳了!”
聞一多說完,席間的大家都哈哈大笑,朱自清問道:
“那你呢?鬍子還留嗎?”
“當然要留!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我聞一多要向季布學習,言出必行,一諾千金!一天打不走日本人,我就一天不剃鬍子!”
“想來繼侗兄現在昆明一定狂打噴嚏吧?不知道他猜不猜得到是你在背後說他呢!”
朱自清邊說邊夾了一塊汽鍋雞到碗裡。
“這有什麼?我來蒙自之前早就說過他了!這傢伙心虛得很!”
“好好好,鬍子可以不剃,可這樓還是要下的吧?”
一旁西裝革履、頭髮一絲不亂的經濟系教授陳岱孫教授調侃道,大家都笑了。
周曦沐見陳確錚仍不知大家為何而笑,開口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一桌人在笑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