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盞煤油燈掛在車壁上方,路途顛簸,車廂一直搖晃,燈影歪歪斜斜的,他的影子卻濃黑一片,化也化不開。
阿聊看著他這樣,心裡也股說不出的感覺,燈光太晃,總有一種聒噪的感覺,她起身,把煤油燈取了,放到最後面去。
如果這樣能讓他好受一些。
反觀張昌福,他倒是一副好精神,路途無聊,他甚至幾次三番想逗阿聊說話。
阿聊不放心地看一眼張默沖,板著臉回他:“噓,莫說話。”
川沙在上海東郊,不遠,但路修得不好,一路又都是大雨,終於到張默沖家的小鎮時,天也大亮了。
不過天陰著,亮了也灰濛濛的。
張默沖的母親是因肺病死的,屍身停在已經很久不住人的老宅,據說這是她生前吩咐的,不在自己院子裡出殯,為的是不讓兒子日後再回家,想起的全然都是她躺在棺材裡的事。
張默沖一進門,一直在幫襯他母親做事的老曹看見他,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哥兒…”
他欲言又止,是因為張默沖的二叔張謙文出來了,警告了他一眼。
張默沖的嗓子啞了:“曹叔,我都知道的。”
他一個月前就通知家裡要回來,連坐火車的具體日期都在信裡寫得明明白白,昨日他在上海,老曹和母親都是知道的,張謙文也不會不知道。
川沙和上海不算遠,要是有心喊他,他不至於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
但是拖到現在才通知他,為的是不讓他母親當他的面交代遺産。
人死不能開口,只要沒有簽字畫押,張默沖父親留下來的祖産,張謙文和幾個兄弟就還有插手的機會。
張默沖到的時候已是入殮的時候了,他一進門,五個叔叔和一群長輩都候著,他一路無話,先去靈前拜了三拜。
母親周氏其實是盧燕濟姑母的女兒,而且不是他姑母所出,是妾養的女兒,因此沒有名字,因此牌位上只刻著“先妣張氏周太孺人之位。”
幾個叔叔不滿意他進門都不問人,忍著他拜完,都要七嘴八舌地開口,沒想到張默沖一把抓住牌位,轉身問眾人:“誰主張做的?”
二叔張謙文站出來,皺眉:“怎麼了。”
“我母親戶上分明有名字,為何不寫?”
他母親領他單過那年,在政府重新立了寡婦戶,姓周。她一輩子沒有名字,讓人周大周大地叫,如今丈夫死了,和婆家小叔子們也翻了臉,這才決定給自己取個名字,說叫周立,今後要挺立於人世,再不低頭。
三十多歲才取的名字,別人根本不當回事。
但張默沖記得。
張謙文臉一下就沉了,張默沖不等他說完,對老曹說:“曹叔,麻煩你去做白事的人家再做一個,這回去掉張母兩個字,直接把我母親名字寫上,錢我回頭給你。”
“人將要出殯,你胡鬧什麼!”張謙文喝道。
“二叔,”他轉身看他,“我已經不是五歲的孩子了。”
“五歲的時候,你們把我姐送人,我媽哭得昏死過去,我被你鎖在屋子裡,三天沒人管過死活。”
其餘人都默不作聲,低頭的低頭,出去的出去,張默沖就那麼站著,神色都不變。
“現在不一樣了。”
阿聊聽得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