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默沖,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
“然後我們見面。”
——
施遼後來回想起來,她和張默沖的每次對話,其實都很短,寥寥幾句。
好像兩條不同方向的軌跡偶爾短暫相彙,然後又匆匆各奔各路。
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他的人生充實飽滿,她亦在為未來的生活蓄力。
新年很快過去,然後是第二學期,最後迎來了她預科生活的最後一學期。
萬和的老師曾經說過,讀萬和要過三關,預科關、實習關和畢業分配關,這三關,一批比一批難過,每次都會淘汰一大批人,最後真正得償所願成為一名醫生的,只有極少數人。
民國二十四年六月,是施遼將在萬和預科度過的最後一個月。
畢業在即,校園裡除了緊張的學習氛圍以外,也升起一股離別前的濃濃不捨之情,在備考之餘,施遼經常被拉著去籌備畢業典禮的各種事宜。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畢業典禮正式開始。
這天學生們要統一服裝,女學生們穿的都是改良過的白旗袍,旗袍上身裁剪成一抹微露出胸骨的方平領,腰部以下改成翻褶的裙擺,中西結合,女孩兒們歡悅談笑之間,裙擺輕搖慢曳,像一朵朵張揚肆意的山茶花。
典禮在大禮堂舉行,在校領導以及教師代表致辭後,黃素旋作為學生代表做了發言。她身形高挑,站在臺上,要微微俯視人群,言辭清晰,情感懇切,等她發表完畢,很多女生都掩面哭了。
施遼對她的一段致辭印象深刻:
“羅老師曾對我說過,萬和有兩大寶藏,一是學生,二就是我們與南洋醫大共設的圖書館。圖書館裡十五萬冊的圖籍,從早晨一開門,人群如餓虎撲食,一擁而入,那裡是學生最自由的天地。
而如今,無論我們邁向何處,作為萬和的學生,我們都擁有母校最引以為傲的兩樣寶藏:一雙會看的眼睛,和一個看不盡的世界。以後,願我們都攜寶而行,在這條如書室的人生之路上,永遠熱鬧,永遠人頭攢動。”
典禮結束後,班級合照完,就到了自由拍照留影時間。有幾個剛才哭花了臉的女同學湊到一起重新整理妝容,施遼替她們其中的一位拿著頭上的水晶簪花,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她:
“阿聊——”
她一回頭,原來是校門已開,大批校外人士都進來了,莊屏居然也來了。
施遼笑問:“你怎麼來了呀。”
莊屏朝後退了一步,做出檢視她全身的樣子:“這可是你人生中的大日子,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漂不漂亮。”
她看著,手忽然從背後伸出來,往施遼的辮子上別了不知道哪裡來的一串風鈴花。
風鈴花花瓣外沿微微泛紫,襯得白裙黑發的姑娘越發清純淩冽,施遼被她這麼一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紅了臉,面色如玉,她輕輕撇過頭,但又怕花束掉了,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
莊屏打施遼十四歲那年第一回見到她時,就看出來她是個美人胚子,只不過那會兒施遼面黃肌瘦,目色暗淡,過於沉默寡言,顯得有些孤僻,現在出落成大姑娘了,穿一身白裙子,一顰一笑都足以惹人注目。
她附身,順手把花從施遼辮子上取下來,小聲道:“待會兒再別,別上後咱們去照相館,好好拍幾張。”
沒想到這句耳語被班裡一個叫唐小瑩的同學聽見了,她大聲道:“去照相館幹嘛呀,我今天把良友照相館的主顧都請來了,讓他們給咱們每個人都拍,想拍多少張就拍多少張,一分錢不出,畢竟要是沒我daddy幫忙,他兒子至今還在蹲監獄的呀。”
說完她剃著指甲,拜託施遼,“好施遼,你剛好閑著,能不能幫我去尋一下我家王媽媽,我這頭發怎麼梳都梳不好,只有她能搞定,拜託拜託,今天我一定要美美的。”
莊屏一愣。
差點忘記這個學校其實算半個“貴族”學校了。
施遼的“好”字還沒出口,莊屏已經拽著她的胳膊要走了,滿口答應道:“哎哎好的,一定把她給你找來。”
背過人群,她和施遼相視一眼,眼裡的笑意都已藏不住,異口同聲道:“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然後兩個人笑作一團,挽著胳膊在校園裡邊逛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