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他眼底略過一絲笑意,卻抬起頭,凝向遠處的小販,“還想喝酸梅汁嗎?”
“不啦,這個就夠了。”
“吃過冰淇淋沒有?”
“沒有。”
“以後帶你吃。”
他說得如此自然,以至於話一出口,兩個人相識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避開視線。
一個不問以後,是因為並不覺得自己在等待,而另一個不提未來,是因為在設想裡已經把那個人推開。
但到底誰也沒有多說。施遼含住一口冰露,問他:“比利時人,講什麼語言?”
“荷蘭語、法語、德語都有,英語應該也行。”
“哦,”她抬頭看他一眼,又快速挪開視線,咬著勺子,“我會好好學英語和法語的。”
她的英語還行,法語卻總是勉強透過考試,可是一想他未來的語言都是這幾種,她便忽然有了繼續學下去的動力。
他笑了,施遼這才發現他的眼睫是向下長的,又直又密,只要他微微闔眼,眼瞼上總覆蓋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陰影。
“以後想不想出國上學?”
“想,但只是在國家太平的時候想,如果沒有戰爭,那我就出去深造,看能不能在為解決人類醫學史上的疑難雜症貢獻一份力量。但如果全國都起了戰事,那我就不去,留在這裡盡力學一些基礎醫學,哪怕只會包個紮、止個血也行。”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子,忽然想起在北平街上看到的那些義無反顧的學生,齊舉著血字橫幅,振臂高呼,以誓死的決心向侵略者的鐵蹄發出挑戰,捍衛民族的尊嚴。
而他當時就想,如果不是血氣方剛敢於與政府作對的學生,如果不是擁有資本與金錢的能與日本人斡旋的愛國企業家,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國人,能用怎樣的行動捍衛國家?
但今天,他在這個女孩子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回答。
舷梯口喇叭的聲音忽地大了:“二十分鐘後艙門關閉,請各位乘客盡快登船,盡快登船…”
她聽見這個,兩三口吃完杯子裡的冰露,從包裡翻出來一本硬殼的大書,塞到他手裡:“給你的生日禮物。”
她抬頭看他:“今年的我沒有錯過吧?”
他注視著她,搖頭:“沒有。”
她低頭笑了,“很早就準備了,一直帶著,生怕你哪天回來。你上去再看。”
扣好包帶,她回頭喊了一聲鄒廣,鄒廣就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放下兩個抗在肩頭的碩大包袱。
“師公給你準備的,你帶上。”
“有沒有人幫你搬?很沉。”
這時張默沖回頭,丁青簡從身後走出來,略害羞地打招呼:“你好,施遼,我是丁青簡。”
她笑:“你好,我是施遼。”
施遼把包袱一人一個交到他們手裡,看了一眼回湧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氣,道:“上船吧,別耽誤了。”
“那個…”丁青簡支支吾吾地看了張默沖一眼,對施遼道:
“施遼,我一直喜歡攝影,這次去國外也想好好進修,所以想提前買一些拿給老師指教,但是走得太匆忙了,我沒拍幾張就上了船,可船上的風景太單一,遇不見什麼素材,你幫我個忙,讓我為你拍幾張照片,好不好?”
說著暗暗看了一眼張默沖。
他手裡拿的是一個祿來的雙反相機,施遼沒多想就答應,丁青簡正要按快門,卻忽然又道:
“來來老張,你也站過去,現在都興拍多人物,有互動感打分更高,你快過去。”
張默沖卻不知道怎麼整個人都僵了,挪都挪不了,還是施遼主動走過去,看他一眼,被他的僵硬給逗笑了,張默沖一鬆,也低頭去看她。
就在這一刻丁青簡按下快門。
人群來來往往,而她揹著手站著,白裙子被風吹偏了裙擺,看著鏡頭抿唇微笑,劉海有些亂糟糟。而他微微低頭,恰好因為看見她而勾起唇角。
這一張拍完,丁青簡為了圓謊,又拉著鄒廣和張默沖拍了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