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廢墟之上有個人試圖憑自己的力氣將一塊橫梁掀開,登時淚湧如泉:“阿廣哥!”
鄒廣愣了一瞬,看清是她,丟開手上滿是血的棍子朝她跑來。
“阿雙姐在蔡家糖鋪的地窖裡,她沒事,你去接她。”
“我不能走,還有很多人在底下壓著呢,都還能活,我不能走...”他也哭了,嘴唇翕動。
“哥,阿雙姐以為你出事了,現在很不好,你必須去陪著她。”
“阿聊...”
“快去,我留在這裡,我是醫生,我比你有用,你先安置好阿雙姐,然後快叫人來幫忙。”
鄒廣還在猶豫,施遼卻吼他一聲:“快去呀!”
鄒廣不再猶豫,扭頭就跑,施遼抹去眼淚,徑直朝一名被砸斷腿的婦女走去。
什麼醫療工具也沒有,她只能先做最簡單的止血處理,漸漸恢複了一些聽力,幾乎所有人都在哭著求別人把他們帶出去,卻有一名傷員,坐在廢墟上怎麼也不肯走,目光呆滯,悲慟不欲生。
他的右眼已經被炸成了血洞,汩汩流出的血染紅整張臉,另一隻眼睛卻在流淚,在稠密的血痕裡沖刷出一道痕跡。
施遼一走近,他卻忽然跪起來,朝她拼命磕頭:“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幫我去找找我的敏敏好不好,我瞎了沒事...”
施遼這才看清他身上穿著的是西裝禮服,胸口還別著一朵禮花。
“好,我幫你去找,你先起來,我幫你止血。”
他跪著不肯起,搖頭:“求你先去救我的敏敏,求你...”
施遼開始在滿場尋找新娘的身影,凡是整全的屍身已被人全部拉了出來,那裡沒有白婚紗的白敏,施遼開始將目光投向那些堆疊橫飛的斷手殘臂。
那是人的活生生的血肉,卻糜爛的躺在血泊裡,施遼俯身欲嘔,心裡卻無比痛恨自己的生理反應,作為一個活下來的人,她有什麼臉面對這些人可憐的屍身不敬?
忽然,在撥開一處破布後,她看見一隻鑲著細密的水晶的白皮鞋。
施遼一愣,清晰地記起白雙替妹妹挑完婚服回來的那天,曾向她提起——“別提那雙白皮鞋多好看啦,亮晶晶的,我看了也喜歡得不得了”。
順著皮鞋向上,她看到一雙白襪子,然後是一條斷在大腿根處的腿。
施遼指尖顫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伸手將那隻襪子和鞋剝下來。
她抱著鞋起身,感到一陣眩暈,不由得低頭去看,手中的白皮鞋和白襪子,已經全然被血液浸透。
當她把懷中之物放到胡堅面前時,他睜大的那隻獨眼裡已經沒了生氣。
他也不哭了,嗓子已經啞了,“你喜歡紅裙子,說喜慶,我卻不同意辦中式的婚禮,你說你不怪我,可是為什麼又自己給自己穿上紅皮鞋了呢……”
……
當天夜裡,交戰讓南市起了火,大火燒亮了半邊天,南風攜著木屑和焦味吹到租界,許多攜兒帶女逃命至此的人,見自己的家就這樣被炮火燃成灰燼,心痛至極,卻都只能掩面而泣。
這一夜,上海幾乎沒有人能安眠。
盧燕濟不肯進屋,不肯說話,只是站在門口,拄著拐,形容枯槁地望著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