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所有人對逃跑的路線熟悉起來,甚至都有些不慌不忙。施遼和張默沖提著所有的行李,沒有跟著人群跑,牽手走著,駐足看著火車頭拋下乘客遙遙離去。
這一回,火車頭並沒有像預料的一般在十幾分鐘後就回來,列車員取了喇叭通知說火車直到天亮才走,大家先找個地兒歇著等吧。
疲憊的人們裹著行李,不願意踩踏別人的農田,都擠在窄窄的田間小路上尋找屋舍。
施遼他們七個最後在一處熱心的農舍裡找了一塊地方,但並沒麻煩主人拿出鋪蓋,而是拿出所有的毯鋪起來,躺下就累得睡著了。
張默沖翻來覆去,睡不著,施遼幹脆叫他出去,一起沿著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冷嗎?”他問。
“不冷。”
沉默一瞬,他又問:“餓不餓?”
“要不要坐一會兒——”
“張默沖。”她打斷他。
他幾次欲言又止,不想讓她看到,低著頭。
她知道他的低落,也知道他在自責。
為他們共同的經歷,為同行的乘客,為這個飽受磨難的民族自責。
施遼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跟站不穩似的湊到他面前,看著他,“坐了一整天車了,坐得腰都僵了。”
“張默沖,不如我們來跳舞吧?”
他愣了一下,但看著她帶點兒期冀的樣子,倒是真像在舞會上邀請心上人的害羞姑娘。
他知道她是在盡力從現在低落的氣氛裡走出來,“好。怎麼跳?”
“你不會?”她有點兒驚訝,“外國人不是最愛辦交際舞會嗎?”
“是,但我沒去過。”
“怎麼不去?”
“沒有你的舞會,不算交際舞會。”
她抿了下唇,眼睛裡跑出亮晶晶的笑意,又好笑又心疼。
“但我去了很多次哦。”
起了一陣風,他伸手捂了捂她的耳朵,目光溫柔:“成為你的舞伴之一,我也很高興。”
施遼搖搖頭,很認真道:“但是你是我第一個主動邀請的人。”
她後退一步,微微欠身做了個不甚標準但很優雅的屈膝禮,手臂在空中虛虛繞了幾個圈,然後伸向他:
“親愛的麥基布克先生,你願意和我跳一支舞嗎?”
他站著,藉著月光看她,思緒恍然飄回四年前的一個夜晚,他還在山裡的帳篷裡住著,吃過晚飯,送信的人帶著一捆信走了進來,同事們都圍在一起興奮地互相看信,他想走,卻忽然聽到有人舉著一張小卡片辨認:
“這是哪個信封破了掉出來的?這畫的是...貝殼?”
他目光無意間瞥過去,覺得眼熟,下一秒認出來是他送她的那張小雲母後,心裡又複雜又驚喜。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他撥開那堆信,找到了一張寫著“寄張默沖”的。
丁青簡喝得沒了意識,甚至哼唱起來:“誰是貝殼?誰是貝殼?”
同事們鬨然大笑,結果看著平時最不愛說話的張默沖走過去,接過那張小卡片,罕見地臉紅了,“我是。”
現在,她就在眼前,咫尺之距,那種等不到回屋就藉著月光讀信的急切和心動,跨過無數的或喜或悲的日夜,再一次,被同一個人帶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