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子忽然酸了,“我還要回去呢。”
他抱得更緊了,施遼知道他是不捨得,但沒辦法,她只好稍用力掙開他,“我要回去了,現在醫院肯定缺人。”
沒想到他很幹脆地點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她心裡也慌,答應他:“好。”
果然,醫院裡亂成了一鍋粥,光是醫院附近一條街上就死傷近百人,整個醫院各科室傾巢而出。施遼趕回門診,就看見蘇靜按著一個人炸斷了的半截腿止血,那個人的大動脈被炸開,鮮血直噴…
夜裡,將近十一點,驚慌稍微平息下去一些,防空警報又忽地響起,防空哨的廣播呼籲人們前往就近的防空洞躲避,張默沖就幫著醫院的後勤隊,跟施遼她們一起,將病人一個一個地抬到醫院的地下室去。
地下室不大,為了節省空間,臥床的病人也只能鋪條床單躺在水泥地上,被渾身的病痛折磨著,但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這個關頭,人各有不幸,似乎連不幸的標準都失效了,命運如此,只能讓人啞然。
地下室燈泡也不太亮,施遼只能提著煤油燈,小心翼翼地在躺了一地的病人腳後找位置落腳,一個一個查問情況,再盡量將病人的姿勢調整得舒服一些。
一趟結束,好不容易能歇口氣,一回頭,視線裡沒有張默沖。
她有些納悶,正準備去找,一個病人又喚她說自己腿疼的厲害,她應聲說來了,還是李文霖道:“我看見他在那邊修燈呢,你去吧,我來。”李文霖在張默沖給施遼送吃的的時候見過他幾面。
施遼知道李文霖這個人從不假客氣,道了謝。越過人往外走了一點,果然看見那邊的燈底下擺了張梯子,梯子上站著個人正在修燈,後勤部的小衛給他遞著工具,喃喃自語:“奇了怪了,前些日子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幾個燈泡全壞了。”
梯子上的人答:“長期不開,天氣又潮,電路板燒壞了,以後記得偶爾下來開一會兒就行。”
這邊的燈修完,那邊又有人說一個輪椅的腿壞了,推不動,張默沖又被人喊過去,跪在地上搗鼓半天,又真給他搗鼓好了。
小衛佩服得不行:“說來慚愧,我怎麼就把你的名字忘了,你是哪個科室的來著...”
張默沖想著該怎麼回答,餘光瞥見在一旁抱臂等他的施遼,笑了一下,小衛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忽然明白過來,意味深長地“哦哦”了幾聲。
施遼沖他晃晃手裡的瓶子,笑著,“過來洗手。”
張默沖洗了手,變魔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來兩個橙子。
施遼訝笑:“哪裡來的?”
“剛剛上去拿東西的時候看見有人賣,你不是想吃麼?”
施遼心裡一暖,有些遺憾:“可也沒刀切呀。”
話音剛落,身後又有人叫她過去,非病患都要待在另一區,所以張默沖跟不進去,只好讓她先去,自己找塊地方坐下來等。
這回施遼直到跟人換了班,才有空出去找他。
外面的燈為了省電已經關了,一群人對坐著,聽著頭頂盤旋示威的轟炸機發出的聲音,都無話。
施遼走近,張默沖才回過神,敞開衣服,“來。”
她看了一眼周圍,張默沖已經伸手將她拉到懷裡,讓她坐在他腿上,又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周圍的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冷不冷?”
近十二月,長沙夜裡的氣溫已然不高,地下室又陰又冷,人張口說話間都冒著白汽。
但她還是違心地答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