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陛下!”
宦官用拂塵擋住他的步伐,皇帝已經起身走了,龍袍帶起一陣糜爛酒氣和脂粉香味,站在最前方的首輔和宰相早已習以為常,依舊面不改色。
天邊一輪紅日慢慢西沉,夕陽如新婦臉頰上的胭脂,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光彩。
陳折己下職回來,將官帽擱在一邊。
屋外耀眼的霞光和屋內黯淡的陰影將他的身子切割成兩半,他就站在這半明半暗中,久久不語。
他想到了自己曾經的同門,那個文采斐然的少年寒窗苦讀二十載,走到了鄉試,可是卻在最後被替了卷子。
他想到了另一個同僚,曾是鮮衣怒馬的探花郎,一心想報效朝廷,卻被帝王以一個極其荒謬的理由革了職。
他還想到了自己的科舉之路,想到了春闈上看到的「公正」二字。
——如今再看,似乎全都變成了笑話。
陳折己笑著笑著眼裡就溢位了淚水,嘴裡喃喃自語:“良材不得築,泥狗盡堆牆。”
曾經鼎盛的大昭,萬國朝拜的大昭,在這個帝王的手上,終究是一步步走向了衰敗。
不知道哪裡刮來一陣風,將案上的書本吹的滿地都是,陳折己恍然回過神,彎腰去撿。
那本線裝詩集被風嘩啦嘩啦吹得翻了一頁又一頁,最終定格在某一句上。
看清楚了上面的詩後,陳折己撿書的手一頓。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他抱著那本詩集在房中枯坐整宿,次日就上了一封摺子,請奏辭官。
一般官員都是六十多才告老還鄉,像他這麼年輕就主動請辭的,簡直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一時間滿朝嘩然,禦史臺的彈劾摺子如雪花般飄到了皇帝的案上。
三天後,批折下來了,準奏。
陳折己離京那天,獨自一人挎著個包袱就走了,沒帶任何僕人和小廝,也沒有馬車,甚至沒有人相送。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還有幾人站在高聳的城牆上目送他遠去。
國子監祭酒望著他的背影,那個背影透著文人獨有的清瘦,如清竹寒梅般挺拔,嘆道:“這位陳大人,還真是人如其名寧折不彎。”
董宰相眼裡有欣賞,有感慨,但最終那抹欣賞還是化為了可惜和可笑,搖頭道:“他啊,還是太年輕了。”
常太保背手站著,輕嗤:“倒不如說他是茅坑裡的臭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