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稚童好奇地望向顏色變深的石板,又抬頭看向眼前連綿的雨絲,懵懂道:“娘,這是雨嗎?”
站在門口的婦人低下頭,笑著摸了一把她的臉,聲音有些哽咽:“是雨,是雨。”
這個疑問解答後,她小小的腦瓜又出現了新的疑問。
那娘親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下雨後,有人飛似的拿出家裡所有破了口的盆和碗出來接雨水。
有人使勁睜大眼睛,一下都捨不得眨,努力地想記住眼前這一切。
有人對著北漠的方向砰砰磕頭。
還有老者哈哈大笑,脫掉衣裳跑進雨幕,瘋瘋癲癲跳起舞來,冷風夾雜著紛天的大雨漫過他眉間的溝壑。
無數次蔓延的痛苦與希冀,都是我將淚交還的結局。
…
幾年後。
農人牽著一頭青牛,慢悠悠地走過田埂。
見到相識的人,他打了個招呼:“喲,這挑了兩擔子什麼呢?”
大娘挑著兩擔水卻絲毫不顯什麼,說話做事都自帶一股爽利勁,“我們村挖了一口井,這是頭挑水,打算送去給褚掌櫃的。”
頭挑水「清」而不「輕」,取個好兆頭,她們也知道這並不值當什麼,仙人收與不收都可以。
這只是她們純粹的一份心意罷了。
農人往前走了不到兩裡路,又碰到個相識的人,他再次主動打招呼:“你也是去總店?”
那人一手牽著邊上的頑童,一手穩穩端了個盒子,憨厚的笑了笑:“是呢,做了些麥芽糖,拿去給褚掌櫃嘗嘗。”
小孩在旁邊不住點頭。
他從前吃過一點兒,麥芽糖可甜可甜了!甜的嘴巴都要黏在一起了,他都捨不得舔!
這次家裡又做了,他饞的不行,不過再饞也要有規矩,所以他就主動和爹一起出門了。
爹孃說,是仙人在,他才能過這種好日子的,他知道。
農人路過了這兩撥人,又趕著青牛慢悠悠往前走,遠遠的他就看到村莊的方向,家家戶戶都起了炊煙。
上山打兔子鳥雀,挖竹筍野菜,養雞鴨養豬,院子裡種種菜,東邊地裡鋤鋤豆子。
閑暇時織織雞籠,搭搭葡萄架,家裡再養一兩條看家護院的狗。
春夏就曬幹菜、山貨,儲存著貓冬,然後趕著驢車去鎮上賣貨攢錢,最後用一點一點攢下的銅板蓋幾間敞亮的大屋子。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竟這般平凡,又這般可貴。
…
初秋,空氣中浮動著收獲後特有的淳樸的草木香氣。
在收獲前,所有農人一刻都不敢鬆懈,總是感到莫名的恐慌。
他們只能夜晚守在田邊,一遍遍去檢查,然後親眼看著稻子抽穗、成簇,逐漸成熟,由綠變黃。
每次路過時,都要撚開一粒來嘗嘗看,看到裡面的白漿,心裡那股焦灼不安感才能稍稍安下去。
收獲那天,稻田沉甸甸的,每一個人都幾乎喜極而泣。
有人收割下了第一把稻子,卻顫抖著雙手不肯放下。
他忽地轉過身,拼命奔跑起來,高高舉起手上這束金燦燦的稻子,一邊跑一邊喊:“褚掌櫃!稻穀熟了!稻穀熟了!”
他摔了一跤,可是卻顧不得膝蓋上的泥土,重新爬起,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褚掌櫃!稻穀熟了!”
跨過千山,越過萬水,去逢好時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