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顫的眉間,抿下的嘴角,整個人透露著無法言說的愧色。
他以前素愛看燈火下的師姐。師姐面板細膩瓷白,眼眉低垂,燈光躍動,睫毛在眼下打出半扇陰影,如同一幅最上乘的工筆仕女畫。
程遙青平日裡清冷果決,不近人情,但在燈火下,卻顯現出一副獨屬於他的溫柔婉約。
這樣的特殊曾讓顧況竊喜,但此時卻讓他愈加不甘。
這種溫柔,本就不屬於他,不是麼?
顧況此時感覺自己是一隻偷香竊玉的小老鼠,上一秒捧著不屬於自己的寶物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兩手空空,被打落地獄。
他就這樣打量了程遙青良久。
程遙青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從炙熱憤怒,到緩緩平靜,再到水一般的涼薄。
她張口想要解釋,方才哭得嗓音喑啞,剛說出一個字,便見顧況蹭地站起來。
“師姐,我想明白了。”
他這麼半刻鐘,能明白什麼?
顧況卻道:“師姐怎麼看我,我又如何能夠怪罪師姐。”
程遙青心中一顫。
他的聲音低下去:“只怪我不是哥哥罷了。”
語罷,顧況也不敢看程遙青的反應,離開位置,就要打包行李:“師姐,爺爺有難,我不拖後腿,咱們今晚便下山去罷。”
今日並沒有昨日那般清澈的月光,夜空中只有幾枚星子,半明半暗,若即若離地掛著。
淮南王側妃的離去帶走了白雲觀中所有便利的交通工具,顧況和程遙青下山,只能如最平常的挑山工一樣,走山林間踩出來的小道。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四周樹影幢幢,如同挺身欲撲的餓鬼,靜候左右,彷彿下一秒人就能被這一片黑暗的山林吞沒。
顧況走在前面,程遙青提刀殿後。
經過剛才一事,程遙青與顧況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曖昧被徹底撕下,兩個人身形隔了一臂的距離,兩廂無話。
顧況腳步意外的快,也虧得程遙青練過輕功,身法敏捷,才能追上顧小少爺這憋了一肚子氣的步伐。
雖說棲霞山上從未有過猛獸傷人的事件,但這冷夜空山,還是令人心下戰慄,只盼快快走到人間煙火處。
腳下踩著松軟的泥土,山路凹凸不平,一腳深一腳淺。
就在程遙青趕路到接近麻木的時候,頭頂樹冠上突然傳來沙沙聲。
她呼吸一滯,右手已經握上了腰間刀把。
顧況腳步一頓,程遙青心神都在上頭,一個不防,差點收不住撞上他。
“怎麼忽然停下了?”
程遙青以為顧況被頭頂上雜音幹擾,想要探查。
要知這山林行走,最忌諱好奇。
以往就有民間流傳的故事,說是有一樵夫大黑天趕路,聽到林中有嬰兒啼哭,一時好奇上前檢視,卻是一隻黑熊。原來方才的啼哭是這狡黠的黑熊所發,蓋以誘敵。那黑熊將樵夫開膛破肚,內髒一掃而空,只剩下頭顱四肢掛在林梢上,晃晃悠悠,直到風幹才被人發現。
顧小少爺長於富貴之家,大概沒聽說過如此生猛血腥的民間傳說。
程遙青剛要提醒顧況繼續走,頭頂又傳出了一大片潮水般的嘩然聲。
她仰頭一看,被面前的景象驚得毛骨悚然。
黑壓壓一大群蝙蝠從樹上騰空而起,如同一片混沌的黑雲,雜亂無章,上下翻飛,有幾只慌不擇路的,直沖樹下兩人飛來。
程遙青感到隱隱反胃,她心下未曾多想,下意識就抓住了顧況的手,向後極速退行。
幸好她的身法快於那兩只蝙蝠。
後發先至,堪堪躲過那沖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