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見她沒有表示,也沒有繼續彎下腰去,轉而也對著程遙青執了一個武生常用的拱手禮:“師姐好。”
程遙青淡淡地道了句:“師弟好,此是師門家宴,不必拘禮。”
莫淩霜見顧況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刁難,從鼻子裡輕輕嗤了一聲。
顧況好似沒有聽見一般起身,身後的小廝為他拉開了座位。
“顧小公子請入席罷。”莫淩霜道,筷子往碗沿輕輕敲了一敲,以示開宴。
顧況的身子剛剛入座,便見到三行婢女魚貫而入,手中拿著精美的黃梨木託盤,盤中或高或矮,置一小盅,從外面看,有薄胎白瓷的,有彩繪花鳥紋的,有青花的,不一而足。
原來這“家宴”並不是三個人湊在一個大桌子上吃飯,而是如流水席一般,從冷盤到熱菜,一樣樣後廚裡做好了新鮮的奉上來。
真是好大一個排場。顧況在心裡暗暗贊嘆。
將軍府雖然富貴,但也不常舉辦如此盛大的宴席,顧況平生接觸過的可以比肩的場合,都是在宮裡。
他進一步深想下去:世人都說淮南王府離了京城大勢已去,只這一宴,就知此言為虛。淮南王府表面落敗,但實際上卻是富貴至極,只是世人罕知罷了。
面前的小丫鬟還在佈菜,莫淩霜先行拿起酒樽,說道:“青娘道這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我先執葡萄美酒,慶賀二人死裡逃生。”
說罷,一仰脖,琥珀似的瓊漿便盡數流入喉中。
或許是因為顧淨的緣故,莫淩霜平日裡對顧況多有譏諷。但剛剛那番話倒是情真意切,做不得半點虛假。
顧況在心中暗暗嘆道,莫淩霜此番態度改變,看來還是由於有師姐程遙青在場。見程遙青回護自己,這莫側夫人也不敢再磋磨我了。
師姐嘴上不言語,但心中還是護著我的。顧況暗自滿足。
這麼一想,顧況心中平添了幾分自信,腰板也挺直了些,那些半夜被莫淩霜的小丫鬟一腳踹跪在地上的屈辱,彷彿這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他也對莫淩霜遙遙一舉杯,頗有點蹬鼻子上臉的意味:“多謝莫夫人款待,顧況卻之不恭。”
說罷,也學著莫淩霜一飲而盡。
這美酒入口並不辛辣,反而隱隱有種醇香的回甘,以及果實的清甜。顧況倒覺得這酒與宮宴上喝的有些相似,心中有些後悔。
他從小到大飲酒,只是薄薄抿兩口,從不敢像方才那般牛飲。要不是為了和莫淩霜別勁頭,他也不會喝了個滿杯。
顧況沒試探過自己的酒量,他心下惴惴:要是在師姐面前喝多了,可就出醜了。
這麼一想,他忽然意識到,程遙青喝得彷彿也有些多。
剛剛莫淩霜開場祝酒,顧況回了話,程遙青卻只喝盡了杯中酒,亮出杯底,並未回話。
只見程遙青不用她慣常使用的右手,倒用左手執壺,往面前的酒樽裡複添滿了酒,就著小菜一口一口抿,琉璃杯中又見了底。
她的眼波沾染了酒意,在燈火下流轉,頗有些煙視媚行的姿態。
她的眼神彷彿有小勾子,落到顧況身上,輕輕一點,便教他心癢癢的。
但是顧況的心動只持續了一秒,便轉為擔憂。
這麼喝下去,師姐酒量再好,也會醉的。
顧況心裡著急,但面前菜碟輪換,每樣小菜上來,莫淩霜身後的碧桃便滔滔不絕地介紹那菜品的來歷,從産地,到做法,再到烹飪的火候,好像一股腦兒要將今天吃得如何新鮮、如何富貴都說出來。
終於,顧況逮到一個話縫,插上一句:“師姐,美酒雖好,也易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