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青。”在那一瞬他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字正腔圓地念出了她的名字。他珍而重之,便如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一瞬的畫面,卻如同一生那樣漫長。
顧淨沒有回頭。
程遙青從床上猛地起身,渾身衣服被汗濕透,貼在身上,粘膩又難受。
她大口大口呼吸著清新冷冽的空氣,鼻腔卻好似還殘留著血腥、鐵腥、土腥味。
懸崖、追兵、折斷的刀、染血的背影。
困擾了她整整十年的夢魘。
後來她才知道,顧淨抓了一把碎石投擲,是在探測懸崖下寒潭的深度,他對自己的話沉默不語,是在儲存體力,好在最後關頭替換自己去死。
從懸崖底下醒來,程遙青被寒潭之水沖刷到了一個農莊。
她用顧淨留下的金銀財物換取了吃食和照顧,又赤手空拳解決了幾個圖財圖色的宵小,最後拿著顧淨留下的黑玉兕子上京,叩響了將軍府的房門。
後來顧老將軍曾派人前去調查,收集線索,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顧淨也終究是屍骨無存。
“程姐姐,你怎麼樣了?”
眼前的景象從模糊到清晰,露出牛蘭兒關切的臉。
程遙青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脫口問出:“你怎麼來了?我昏迷了幾日?”
“程姐姐,現在是晚上呀。剛剛有位小公子帶著軍醫來看過,軍醫說姐姐連日憂思過重,折損心力,加上今日情緒震蕩,氣沖心脈,一時間暈了過去。如今醒來了,便好好修養,在床上靜養幾日就能好起來。”
“小公子?他可是十六七歲,容貌俊美異常,右臂受了傷?”
牛蘭兒眼珠一轉,臉上隱隱透出興奮之色:“這人的右手臂確實包紮了起來。程姐姐,他與你是什麼關系?”
程遙青一時間竟擇不出一個恰當的詞語。
師弟?愛人?還是愛人的弟弟?
牛蘭兒正欲追問,後頭一個黑臉的武夫打簾子進來,頭幾乎能頂到帳篷頂端。
古擇做賊心虛地覷了程遙青一眼,像是確定她不會從床上跳下來削自己,繼而道:“那人便是將軍府小公子,顧況是也。”
牛蘭兒立刻尖聲叫起來:“啊,我記得他,原來是程姐姐你的未婚夫!”
程遙青剛坐起來,又躺下了。
一個謊言要千萬個謊言來彌補,她今天算是知道教訓了。
什麼未婚夫,當日為了取信古擇隨口一胡謅,今日竟然將這個謊言移送到正主面前了。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準備坦白:“你們聽我解釋,其實顧況不是……”
“我不是什麼?”
一聲輕笑從門口傳來,一閃身,進來一位身披虎頭甲,頭戴金冠的少年。
程遙青的目光移了過去,愣在原地。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現在看到的顧況,就是鳥槍換炮。
從前他是自己從將軍府火場中救下的小公子,成天灰溜溜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任她搓圓揉扁,肆意擺弄。
如今的顧況,被渾身上下亮閃閃的鎧甲一襯,竟顯得英挺了許多,本就清俊的一張臉上容光煥發,根本看不出來受過傷。
程遙青的目光落到肩甲之下露出的一截白布,想必就是包紮傷口的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