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把剩下的話吞進了肚子。他或許應該稱呼牛蘭兒為小師妹,但是顯而易見的,這位師妹一提到受傷的父親便難過,他也不便再回憶過往了。
往常健壯的,中氣十足的習武師傅如今成了躺在擔架上的血人,任誰都感到世事無常。
於是顧況話鋒一轉:“我的古兄弟呢?他沒有隨軍前往?”
原來古擇雖然來到軍中,但是他的父親在兵部任職,他算是士籍而非軍籍,並沒有同牛蘭兒一樣入虎賁軍。
牛蘭兒臉上罕見地浮現出兩片彩霞:“他?他自然還在冀州……”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顧況的耳朵卻捕捉到一絲異樣的動靜。
很輕,很細,嬰兒的啼哭。
他刷地轉頭看向牛蘭兒。
對方的眼神先是不解,眉頭蹙起,隨著顧況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兩人異口同聲:
“還有活著的人!”
這確實是一個活著的人。
一個嬰兒。
或許在北狄人屠城之後,他沉沉睡去,躲過了豺狼們的搜查。而大軍過境,兵戈相撞,壓住了嬰兒細細的哭聲。直到顧況恰巧跑到路邊一吐,與牛蘭兒閑聊兩句,背後的軍隊走光了,方才顯現出嬰兒因饑寒交迫發出的小貓似的哭聲。
顧況和牛蘭兒是在一處傾圮的土牆下見到這個嬰兒的。
小小的孩子,還裹在襁褓之中,連日雨水,已經將他的手腳凍得冰涼,臉龐青紫,氣若遊絲。
這個嬰兒能活下來,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嬰兒的身上,覆蓋著他母親的屍體。母親的頭顱已經不知去向,頭頸暴露的傷口創面整齊,顯然是被一刀斬首。她的衣襟敞開,胸乳塞在嬰兒的最終,顯然臨死之前還在給嬰兒哺乳。這婦人的從背上到胸口還有一個碗大的創口,據軍營裡的老兵說,是北狄人屠城後,為了檢驗有無活口,進行的二次傷害。
或許是母親倒下時用最後一絲力氣將孩子保護在身前,她身下埋藏的嬰兒並沒有被北狄人發現。
嬰兒並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亡,無知無覺地吮吸著母乳。母乳吸空了,便又將嘴湊上了母親胸前的傷口,口中含入已經冰涼的鮮血。
就這樣吃了睡,睡了吃,竟然捱到虎賁軍來臨的這一天。
老軍醫檢查之後都嘖嘖稱奇,道這孩子能活下來,簡直是神跡。
軍中的幾位將領也前來看望這個孩子。或許對屍橫遍野的石泉鎮來說,一個活著的孩子,便是唯一一個好訊息。
顧況也在探望的人群中看到了師姐。
幾日行軍下來,她本就不豐盈的臉頰更加瘦削了,整個人清減了不少,眉宇間也多了幾分倦色。
見到顧況前來,程遙青沖他招招手。
“那個嬰兒怎麼樣了?”顧況急切地問。
石泉鎮的慘狀,也大大激起了軍隊的仇恨。在得知有一個嬰兒存活的訊息之後,士兵們一傳十十傳百,俱是關心這樣一個孩子的現狀。
程遙青沒想到顧況第一個問的居然是這件事。她如實答道:“不甚好。連日多雨,這孩子現在正發高燒,嬰孩脆弱,恐怕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