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淩霜站在原地,一張俏臉幾近透明。
程遙青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想了想,又把她因為打鬥而歪掉的發髻扶正。
當時她滿以為自己去去就回。和顧淨出門,只不過是一場年少時鮮衣怒馬的冒險。
可是最後的結局卻是,顧淨身死,她自愧於將軍府,為顧老將軍驅使,自絕江湖。而江南那邊,不多時,傳來莫大小姐在一次和山匪的打鬥中離奇橫死的傳聞。
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到夜半,程遙青就睡不著。
她披著單衣行走於棲身草廬外,月生白露,點點沾濕她的袖口。
她本不信神佛,抬頭望天,卻生出了一股悵惘:難道這是上天對她前世因孽的懲罰?否則,命運怎會如此無常,將一個人拋擲灑落,玩弄於股掌之中?
寒氣侵體,程遙青發出如此天問之後,實打實病了幾天。
一個人在草廬之中,開裂幹澀的嘴唇飲著冷水,程遙青忽然悟了。
得即高歌失即休,她本一彷徨人,何必與命相抗。
無論生,無論死,即刻便來,她也沒轍。
這麼想心裡舒坦了不少。小火爐上熱的中藥好了,程遙青忍著周身骨頭散架的疼痛,爬下來,把藥吹溫了,灌進嘴裡。
齒尖傳來澀澀苦意。
程遙青當作中藥,咂摸幾下,便覺察出不對。
“再灌。”
鼻尖先傳來一種熟悉的香氣,似曾相識,好似在記憶的哪一處出現過似的。
女聲聽起來年歲不大,話尾還帶著少年人講話尖細的尾調:“灌到她醒為止。”
年歲不大,發號施令卻斬釘截鐵。
程遙青呼吸急喘,猛得四肢一掙,眼前霎那間白光閃過,慢慢聚焦,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這是北狄人的帳篷。
與虎賁軍在冀州城住的那些營帳不一樣,劄答蘭部的北狄人四處遷徙,他們使用的住所,都是輕便簡易,容易移動的帳篷。
眼下這一間便是如此。
她手腳都用浸了鹽水的粗麻繩綁住,背靠一根沉重的木頭。程遙青暗暗使勁,發現自己無法動彈,便不再用力。
面前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少女的面板皎潔得不似北狄人,眼下用重彩畫著兩道血紅色的狹長圖騰,胸前掛著一串及腰的綠松石項鏈,赤足花褲,手裡是足金嵌的紅瑪瑙。
見到程遙青醒了,她便對左右隨從道:“下去吧。阿叵蘇留下。”
程遙青認出了這個人,用鼻子辨識的。
“我叫丹鳥。”少女口中竟然是流利的大夏官話。
程遙青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你叫程遙青。程女俠,久聞大名,我好生敬佩你。”少女坐到阿叵蘇搬來的一張虎皮椅子上,纖細的手指撥弄著紅瑪瑙珠串。阿叵蘇站在一旁,整個人高大健壯,腰間插一把小牛角刀,像一尊威猛的護神,低眉順眼,對少女的任何吩咐都悉聽尊便。
聽說北狄人極重信仰,丹鳥便是他們全族的女神。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你不說話,沒關系。不過程女俠,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自己在昏迷的時候想起了顧大公子。”
少女忽然湊近,惡劣地在程遙青臉上吹了一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