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是被關押已久,雖然臉上、身上極為整潔,但是臉頰凹陷,原本花白的胡須頭發變成了純白,粗糙得像枯草。程遙青縱目望去,只覺得他看起來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佝僂的小老頭。
聽見大門響動,他的臉朝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雙目眯起,不適應突然出現的光亮。
程遙青將手中的燈燭放到地上。
門外傳來了閂上鎖鏈的聲音。哐當一聲,從外頭丟進一個鐵器。
是她的刀。
丹鳥的腳步漸漸遠去,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燈影如同一圈溫暖的橘色光照,照亮了周身一射之地。
程遙青轉身拿起了她的刀。
刀背狹窄,刀身寬闊,明如秋水,是繼折斷的柳葉刀之後,程遙青新打的一把刀。曾經她刀法得臨安莫氏精髓,輕捷迅速,動若靈蛇,而現在風格一改,沉鬱磅礴,便得要新刀來配。
“顧老將軍,我們又見面了。”肯定的語句。
顧老將軍只是略抬起眼皮看了程遙青一眼,就垂下了眼簾。
程遙青緩緩拖著刀,走近坐在地上的身影。刀身沉重,刀尖點地,慢慢劃過,犁出地底下的濕泥。
燭火在她的背後,將整個人的影子放大,再放大,映在天花板上,像幢幢而動的鬼魅。
顧老將軍呼吸平穩,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程遙青被他的沉默激起了渾身尖刺。
“這麼多年,你利用我,可有一分一毫的愧疚?”
深深的沉默。顧老將軍一動不動,如一尊沉默的塑像。
“你對你好大孫的死,可有毫釐後悔?”
程遙青步步相逼。
這一次,顧老將軍終於抬起眼看她。
程遙青走到他面前,瞳孔驟縮。顧老將軍倚牆而坐,身下兩條腿呈一種不正常的扭曲狀。正常人的腿,絕不會彎成那樣的角度,反倒像……像是被打斷瞭然後胡亂接骨。怪不得她提刀相逼,顧老將軍卻絲毫不挪動。並非不願,實則不能。
他的聲音遠沒有程遙青幾個月前聽到的那麼中氣十足。
“程姑娘,我日日夜夜,恨不得把命填給他。”
程遙青心頭狠狠一顫。
她的聲音弱了兩分:“既然你知道,為何不提早告訴我,顧淨並非因我而死?”
顧老將軍昂著頭顱。跳動的火光讓他面上的皺紋愈發深刻,眉間眼下,如刀刻斧鑿,濃墨重彩。
程遙青從他臉上讀出了他的意思。
不認同,不解釋。
她輕笑一聲,舉起大刀,慢慢地遞到顧老將軍的脖子上。
顧老將軍沒有躲。
“你要知道,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程遙青居高臨下,看著鋒利的刀口毫不費力地貼上了脆弱的喉管。
顧老將軍卻忽然對她微微一笑。
程遙青心頭有點發怵。
只見顧老將軍微閉上眼,仰起脖子,露出最脆弱的喉管。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
程遙青忽然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真的要殺了他嗎?